“这招管用吗?”
“还行吧!”她勉强地说,说罢又抱怨似地拉呱了一阵子,说快递把她做的脑袋不好使了,她的脑壳整天浑浑噩噩的,以至她总犯健忘症。
她若再这样持续下去,恐怕非得神经病不可。她说这话时语气和表情都很严肃,像是真的。
紧接着又把最后一部分重复一次,说她刚贪图跟我讲话,险些忘了客户投诉这码事,因为客户一旦投诉,她就得及时处理,得跟客户讲明因道明果,最后得乞求客户宽宏谅解,或大发慈悲。
即使有时客户电话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她也得间隔着拨打三次。
至少三次,得在手机通讯录里留下她拨打的记录。
现在她巧的遇到这个客户手机关机了,前两次都没打通,剩最后一次碰巧打通了,如此而已。
“睡眠不足引起的吧?”我寻思着说,一边从她桌前搬来塑料凳坐下。
“只是一方面,”她挪了挪凉椅,重新朝店门方向仰躺下来,“主要是很伤脑筋,你能明白?”
“大概明白!”我说,“至于干快递竟使你健忘,这点想象不来,毕竟脑袋是你的,思想也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当然我是说,你本来可以不去刻意想那些事的,但也许这需要某种克制,这跟一个人的自制力有关。”
“但你要知道,”吴青春说,“时间一过,总部的罚款就会准时批下来,那可是一千元呐!你不能不去思考这事!除非你不在乎那一千元。”
吴青春说罢觑着我,煞有介事的样子。
于是我没再答茬。
俄尔功夫,便又开始解释,“其实我懂你意思,你觉得我打那种电话——看起来像是在欺诈谁的电话,对吧?”
“不是那个意思!”我解释道,“谈不上欺诈,我知道那不过是工作之需罢了。”
“是啊!你不知道那样每天多累啊!”吴青春说,“有时候你的确想坦诚一些,是什么就什么,包裹是你搞掉了,你疏忽大意了,你忘发短信了,或你导致延误了,那么好,你就认栽,就赔,合情合理,这多好啊!
但现实却不是这样,现实是你讲大实话,客户却不管,反倒以为是你的问题,因为客户总想到维护自己的利益。
事实上,却不知问题都出在上级公司和总部那里,那些狗屎疏忽大意,或贪心不足犯了错,到头来都一股脑儿推卸给底层人。
这就是现实,因为你没有说话的权利。”
“这么说,”我在脑里稍作思忖,随即抛出疑问:
“就是说,假如客户实际上收到包裹了,却故意打电话投诉总部说他没收到,最终讹快递员一个货,是这样吗?”
吴青春听罢仿佛沉思什么,我接着又补充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快递员就只能赔了吗?还是另有办法?”
“哪有什么办法?”吴青春回过神似的说,“只要是客户的诉求,你都得照价赔偿,一分都少不了。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从某种意义上讲。”
“有证据证明客人收到货了,也不行吗?”
“有什么证据?证据给谁看呢?谁会相信你的证据?”吴青春一连三问,大有盛气凌人的口气。
我一时失语,不知如何辩驳。
“那么你想说你可以用签字底单来证明,是吗?”吴青春寻思道。
我点点头,等他下文。
“没用的。”
她终于很不屑地笑起来,接着就举了个例子给我,说她去年学生刚开学不久就遇到一个烂货——投诉虚假签收来着,总部要求他们提供签字底单。
于是,为证明客户已签字取走,她几乎停下手里的所有活儿,召集所有人马齐上阵,哐里哐啷,从柜子里翻出一周内的所有底单,一摞一摞的,加起来足有七八斤重,一旦摊开来,准能把她隔壁食堂的地板铺满。
最后他们一张一张,像大海捞针一般翻找出来,估摸了时间,一共花去了他们三个半小时,却终究还是被总部罚款了。
“那怎么可能?”我急得问道。
“是这样的,”吴青春淡淡地说,“总部也承认签字底单,但更相信客户亲口说的,因为最终有个劳什子的电话回访。
只要客户坚持说没收到,说字不是他签的,那么你所做的一切都白搭。所以说证据在这里都是一堆狗屎。”
“监控录像呢?”我追问道。
“一样的,总部只认客户嘴上说的。”
“呃!这——”我本想跟她讲讲《理想国》里的公正论来着,瞬间却又感到像是无稽之谈,便止住不语。
也许我口干舌燥讲一大堆,到头来吴青春只会说,“哪有什么公平公正!那都是狗屎!”
吴青春最后张力十足地说,“对那些粪堆而言,总部那简直是百分之一千的偏向,他妈的他说他收到了,那就是收到了,就没事了。
他妈的要是他说他没收到,哦豁!那就是没收到,总部就这么认为的。
就这么简单,很儿戏吧!”
说罢摊了摊手,很遗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