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人生里参加的第一个葬礼，是乡下姨夫的。
他生了重病，肝癌，医院跟他说要住院，先准备一万块钱。他满头大汗地问：“一万块保证能治好吗？”医生目无表情地回答：“不能。”
闻听此言，姨夫死活要回家，九头牛都拉不住。
回家之后，全家人到处寻偏方访野医，有个赤脚大夫说生吃蝎子蟾蜍能以毒攻毒，于是姨夫每天都要捏着鼻子吃那些被捣成碎泥般的烂肉，吃完之后，恶心得几欲将肠子吐出来。
几个月后，姨夫死了，留下了三个可怜的女儿，和我那柔弱得如同林黛玉的大姨。
那是1994年的仲夏，傍晚天很热，楼下小区花园的燕子飞得极低，鲁莽的花蜻蜓胡乱地撞向小孩子的脸。妈妈下班回家，照例穿着拖鞋在厨房炒菜，爸爸在修理收音机，他喜欢的评书频道总是发出丝丝拉拉的杂音，而我，则趴在阳台翻看着小人书。
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妈妈用围裙边擦手边接电话，稍后，我听见她悲伤地哭出了声。
电话是姨夫的一个侄子从镇上的公用电话打来的，报丧。
他骑车从乡下到镇上，用了三个小时，只为打这个电话。那时，一个座机电话安装费要几千块，村里人安不起。
第二日天未亮，我们一家三口乘汽车、坐三轮车、搭过路的牛车，终于在中午出殡之前赶到了大姨家。
十岁的我，不知悲伤是何滋味，满目望去，只觉得热闹新鲜。
花花绿绿的纸花圈，精巧好看的假人假车马，满院挤挤攘攘神情各异的大人孩子，门口吹拉弹唱咚咚锵锵的丧仪队演出，在我心里，比姨夫的去世更惊心动魄。
那几日，我欢喜极了，因为所有的人貌似都很喜欢我。
大人们对我赞不绝口，“这是美莲她妹子家的女儿，哎呦喂，咋长这白这俊呢。”
“城里的女娃就是不一样，你听听她多懂礼貌，你夸她，她还直说谢谢，啧啧啧。”
“听说这娃成绩可好呢，难怪嘞，美莲她妹子在城里是当老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