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死的!钱都给你了,怎么还不滚?!”
“嘿嘿……”老道士一扬手就把茶馆桌上的半杯酒抄在了手里,毫不客气地一饮而下,“……啊!好酒呀!是比跟斗儿酒好喝!……”
“你娘额匹的!我摔死你!”一个健硕的大汉叫骂着扯住老道士的脖子,就像是拎死狗一样,轻易地便将老道士凌空拖出了茶楼二层雅间外。此时,座无虚席的一层台下还都在为戏台上的梆子《江东计》吊孝喝彩,倒是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们头上正悬着一个老道士。
而老道士却也无所惧色,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雅间正中央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
“娃儿,你做事莫要太绝喽,损阴寿的……”老道士哑着嗓子叹气。
“可我只是按江湖的规矩办事而已啊……我就想活好这下半辈子就行,我前半辈子该做的已经都做了。”男人冷冷地说,拿起酒壶,重新倒了一杯酒。
“之前的事……我差点儿害了那个男娃儿,现在那女孩娃儿可不能再被那个疯球子祸害了!”老道士说最后一句时,陡然间眼神犀利了起来。
“道长,您这话可不能乱说,您后悔骂几句不打紧,要是做出一些反悔的事来,那可就对谁都没好处了,您是知道的,拿钱财替人办事你来,杀人放火的勾当可也还没逼着你去做呢!”男人隐晦地说着,猛地端起酒杯,缓缓后仰着脖子送入口中。
“你不是江湖烂眼儿似的人!你晓得的,是吧?!……江湾的人死得还不够吗?!”
这时,拎着老道士的那个大汉十分不耐烦地对男人说道:“盛爷!别跟这老不死的废话了!让我摔死他!”
男人沉默了片刻,轻轻一挥手,让手下的那个壮汉把老道士又像是提鸡雏一样摔回到了自己脚下。随后,男人俯下身,死死盯着着老道士,用低低的声音地说道:“听蒋探长说你真的很神……那也送我一卦吧?算准了今天这顿酒我请您……”
老道士这时顺势横卧在地上,呲着一口黑牙嘿嘿一笑:“嘿嘿……雕虫小技,你想算什么?”
“就算一算我什么时候死。”男人冷冷地说道。
老道士闻听一愣,先抬头看了看周围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打手,又将目光移回到男人脸上,念念有词地一边端详着,一边伸出手指掐算了一番。最后,老道士微微叹了口一气,说道:“唉——你想听真话吗?”
男人哼了一声,靠回到椅子上,翘起腿冷眼盯着老道士:“哼!我还没报生辰八字,你怎么就算出来了?”
老道士苦笑一声,缓缓爬起身,摸到了桌上:“不用了,相术之大成者,不在于四柱八字。”
“那你看到什么了,就直接告诉我吧。”男人说着帮老道士倒了一杯酒。
老道士迫不及待地将酒饮下,擦了擦嘴,一回头,目光冷锐地盯住了戏台下场旁门口的白娟娟。
“你只有上、中两停之相,当寿止四十,且年上、寿上低陷,颧骨横张,面相已是明明白白的不测血光啊!”
“也就是说,我不单会早亡,还会不得好死,是吧?”
老道士沉默了良久,转回头收回目光,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离那女子远远地,还能最后活得快活一点儿。”
“你放屁!”
大汉怒吼着一把将老道士用力按在桌子上,桌上装着干果的盘子当即被撞得碎。老道士的额角也留下了道道血迹。
“没想到啊!没想到,呵呵!”男人看着老道士横在桌上的脸,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长,我这也算是最后都得死在日本人手里?呵呵……”
“娃儿,奈何你只是想安身立命,但是造化弄人啊。”
男人随后一挥手,将道士放开,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了五枚银元拍在桌上:“道长,您说得我都信,医院的那个小姑娘,我其实也动不得,人家有大人物保着,只不过,咱们之前没做完的事,还得继续做下去,我算本命,知天命,可是,我曾经的大哥对我说,莫信命……”
清晨,公济医院内外依旧是戒备森严。这下你方唱罢我登台,走了警务处和日本宪兵,又来了沪西警局的人。为首的正是沪西警局的代理局长宋谏云,他也正是警局大红人于素背后的大靠山。今天,宋谏云来医院,是接到了军事委员会的指派,亲自合并督办警局爆炸案与医院警员失踪案。这位宋局长,背后有一个外号叫活判官!当然得此名除了他长得可怖之外,也并不是说他多铁面无私,而是心黑手狠,眼睛一红,谁都宰得!
此刻,站在停尸间里的宋局长,面沉似水,本来就像瘦高面无血色的他,此时看起来也不比躺在铁床上的那警员尸体多像活人。
“这是怎么回事?”宋局长沉声问道。
身后跟着的法医,随即谨小慎微地往前蹭了一步:“……额,局长,据警务处的人说,这个便衣警探是在医院后街的垃圾堆里发现的,死者是颈椎骨折错位,进而导致的椎管内脊髓横断损伤,呼吸中枢受损——”
“我看得出来,我是问另一个呢?”宋局长打断了随行法医的话,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老陈呢?!”
局长秘书见这个年轻法医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急忙回答:“额,老陈去医学院了,下午能回来。”
宋局长点了点头,又瞥了尸体一眼,念叨了一句:“手下挺利索,没受罪也可以了。”
随后,宋局长又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停尸间最里面的水池,然后转身对身后的秘书说道:“警务处怎么不把人领走?”
秘书见宋局长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秘书尽量缓和下语气说道:“现在警务处那边接洽的人,说正在忙改组,还不方便留存尸体。”
“哼!昨晚上不是折腾得挺热闹的嘛!这会儿怎么装起缩头乌龟了,既然不领走,我们就拉回去,记得和外面警务处的人做好交接。”
“额,是!”秘书一咧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急忙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与此同时,在停尸间所在后院斜对面的三楼副院长办公室里,云素怡正站在办公桌前,神情严肃。而坐在她对面的副院长,则是一脸笑意。只不过这笑意显得有些轻浮。
“哎呀!云医生,我是真不想把您交出去调查啊,不过嘛——这又是新政府军事委员直接下达的文件,咱们医院也是有压力的,你也知道现在洋人的势力在租界是日渐衰退,院方也不好对日本人太强硬,所以——”副院长说着,站起身,摸了一把自己前额背着的油亮头发,从办公桌后面慢慢地转了出来,然后一步一步踱到了云素怡的身后,再轻轻靠近,用鼻子贪婪地吸着云素怡身上的味道,就像是一只嗅到了蜂蜜香味的笨拙黑熊。
“云医生,要不我们一会儿找一个时间,你和我说说,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你到底在哪?你知道的,我一直非常的欣赏你……”
云素怡鬓角的发丝,竟被身后粗重的喘息声吹得有些凌乱。云素怡并没因此而慌乱,反而显得出奇地镇定。只见她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十分自然地迈步走到了办公桌前,提起桌前的钢笔,拿出一张稿纸在上面写着什么。
“钱院长,我昨晚一直在门诊值班,今早跟着沪西警局的于处长出了一趟护送任务,这就是我的全部行程,而且——”云素怡说着,转回身,把手里稿纸递到了钱副院长的面前,“我还知道您!昨晚在哪,作为同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您一下,您去的那里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弹唱书寓,而是象字辈香堂堂主给他家小六置办的宅子……”
云素怡这几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是钱院长这时候却已经是脸色铁青了。钱院长盯着稿纸上写着的短短一行地址,正是昨晚自己所去的地方!钱院长此时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之前在医院流传的一些风言风语。
她是怎么能知道的呢?!怪不得医院里有人旁敲侧击地劝过自己不要对这个女人动心思,难道说她和那些人物还有瓜葛?!原来是这么回事……
男人面露惊恐,颤抖着手,只伸出了一半,始终还是不敢接那张纸。
“……云医生,您……不要误会啊,我就是代表咱们医院,找您先谈一谈话,对于您,医院的态度还是非常爱惜人才的,所以,您不要想得过多……”
“是的,谢谢院长,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云素怡将稿纸“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也没给这位钱院长讲完话的机会。
走到门口的时候,云素怡回过头,看了一眼还是愣在原地的钱院长,幽幽地说道:“钱院长您不必担心,你把这张纸烧了,自然就没人知道的。”
听了云素怡这句话,钱院长才猛然回过身,连连点头:“噢,是啊!云医生,您慢走!……”
云素怡出了办公室,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然后便匆匆下了楼,想尽快回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到办公室门口,迎面看到护士秦孟慧正在门口一脸焦急地等着自己。
“小慧?……”
秦孟慧见云素怡从三楼的办公室回来了,急忙冲到云素怡身边,关切地问道:“云医生,您……您没事吧?”
秦孟慧的言语中又带着一丝隐晦的尴尬,显然是知道钱院长的为人的。云素怡也看出了秦孟慧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我能有什么事?真的只是谈了一些工作而已。”
“我刚才在门诊看到钱院长他和警务处的一个胖子——”
“好啦,没事的,别担心。”云素怡打断了秦孟慧的话,左右看了看来来往往的医患,反倒安慰似地抚着小慧的肩膀,“快进来吧,王大夫去查房了,屋里没人的,对了!我给你拿点儿奶粉。”
“奶粉!您怎么弄到啊!咱们食堂米糊糊都快吃不起了伊讲……”小慧瞪着大眼睛,一脸惊讶地看着云素怡,随即便被拉进了办公室。
随后,云素怡打开自己的座位后面的一个小柜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小罐都写着满是洋文的奶粉。
“素怡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的,这个现在药方和点心铺里有钱都买不到的啊!……”秦孟慧盯着奶粉,一味推辞着。
“叫你拿着就拿着!”云素怡将奶粉直接揣到秦孟慧白大衣的衣兜里,“你妈妈身体虚弱,又贫血,需要补一补的。”
“谢谢您……”秦孟慧摸着自己兜里的奶粉罐,慢慢低下了头。
云素怡拍了拍小慧的肩膀,笑着说道:“哎哟好啦,下午替我多照看一下病房。”
一听云素怡这一说,秦孟慧脸色一变:“素怡姐!他还是要让警局去调查你!那可是和日本人有关系的!听说下午警局里的日本人还要来!”
云素怡朝秦孟慧摆了摆手,然后正色说道:“小慧,你记住,今天中午从这个屋子里出去,在医院里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有事情可以私下到小楼来。”
秦孟慧自然心领神会,但是眼神也更加难过起来;“素怡姐,昨晚其实……”
“你想说什么?”
秦孟慧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又压低声音说道:“昨晚其实,我和云珂!两个人看到两个便衣被杀了……”
云素怡闻听,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不过并没有显得很意外,她缓缓拿起桌上的一个精致的小暖壶,为自己和秦孟慧倒了两杯水。
“谢谢你,小慧,但是这件事你再也不要提起了,切记!”云素怡说着把茶杯递到秦孟慧的手里,“珂儿那边,我也会同她讲的,我知道你担心,珂儿年少,还不知道这世道的黑白不可分,可是小慧你是知道的,我非常感激那个时候你能保护了珂儿,但是我不希望你们两个有事,调查没结束之前,你一定要和我、还有云珂保持距离!”
秦孟慧怅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犹豫了再三说道:“其实……素怡姐,昨晚其实医院里面……还有一些怪事。”
“还能有什么事?”云素怡悠然地喝了一口茶,并没有显得很好奇的样子。
“就是……我在停尸间附件又看到岑主任了,和一个人,但是那个人是谁我没看清,有点儿像杜,杜医生。”
秦孟慧这话一出口,刚刚还镇定自若的云素怡整个人忽然一怔!神色继而变得有些紧张。
“岑主任?是那个血液科的岑主任?……还有杜医生?”
“额,只是——像而已!我没有看清的!”秦孟慧急忙补充道,不敢去看云素怡质疑的眼神,“我只是在门诊二楼楼梯窗前向下无意中瞟了一眼。”
云素怡瞬间察觉到了秦孟慧的解释,也许是不让秦孟慧误会,云素怡吹了吹杯中的茶叶,尽量变现得十分自然:“我只是担心云珂,小慧你看见什么了说就是了,岑主任你是看清的了,是吧?”
秦孟慧用力点了点头:“没错,岑主任昨晚在停尸间门口抽烟。”
“抽烟?……”
“您也觉得奇怪吧?岑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我说的奇怪就是指这个?”
秦孟慧点了点头,但是眯起的细长眸子里倒是露出了更为迷惑的目光。
“但是,岑主任抽的是烟袋,那样子还是蛮滑稽的,可是,在停尸间门口抽那种烟袋,我妈妈说是在招魂,哎呀!其实也没什么啦!……”秦孟慧说到这里,晃了晃头,像是自己也表达不好那种反常且诡异的感觉,索性试图结束这个话题,可能是怕云素怡多想,也可能是怕云素怡害怕。
可是此刻的云素怡,却已然是一脸严肃,她看着秦孟慧闪烁的眼神,便继续追问道:“小慧,你之前是不是还见到过岑主任?”
秦孟慧抬头,眼神显得有些慌乱。云素怡一把握住秦孟慧的手。秦孟慧顿时只觉得混身被一股温柔而有力的暖意侵入,摄住,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只想看着云素怡。
“……额,是的,我在苏州河外滩也见过他,当时码头乱得很,我也没过去打招呼,看他东张西望的样子像是在接人。”
“接人?……”云素怡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着,微微一皱眉。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云素怡追问道。
秦孟慧沉吟了片刻说道:“……大概是得有个五六天以前了,晚上,我去石库门那边的姑姑家给她打针,顺路看见的。”
云素怡朝秦孟慧点了点头,然后脸上的表情又恢复成了淡淡的笑意:“嗯,我知道了,这些事万一有人问起,你都不要说,明白吗?”
秦孟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素怡姐,你……一定要小心啊!”
秦孟慧最后只能说了这么一句关心的话,她明白云素怡显然不想让自己知道过多。
云素怡笑着站起身,将一个查房记录本交给秦孟慧:“去忙吧!好好查房。”
云素怡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同屋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倒是吓得秦孟慧一激灵。
“云医生在呢!……哟!小慧你也在啊!正好!我这里有几个病例诊断你帮我带到三号病区护士长那边。”张大夫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地在桌子上,找着文件。
云素怡朝秦孟慧使了一个眼色。秦孟慧立刻转身答应着张大夫:“噢——好!”
一夜之间,似乎发生了很多的变故。
上海特别市第三警察局副局长的办公室里,蒋佛海狠狠地摔上了崭新的精致电话!以低头无力地长叹一声。这着实吓得刚溜进来的朱大成一激灵!一时间这口齿更不利太利索了。
“我的蒋局长,我的好大哥……您发那么大火干嘛啊?气——大伤身的喔!来来来,我,我给您带的闽北乌龙,正适合秋天喝……”
蒋佛海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朱大成!
“你他妈今天早上干什么去了?!沪西警局来人了,你知道吗?!你就留两个总务处的废物在那儿?!”
朱大成将热气腾腾的茶杯放在桌上,满脸赔笑:“嘿嘿……我,我这不是去咱们买卖那边照顾看——了一眼嘛!他们爱去就去呗,现在公济医院那可是个是非之——地,咱们巴不得——全身而——退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买卖!”蒋佛海气呼呼地坐回到椅子上,“啪啪!”地不住地拍着椅子扶手,“他宋谏云亲自去了!还把刑侦科刘青的尸体给抬回去了!我是真没想到啊,不问世事的活判官怎么也当起了青天大老爷?!哈!亲自督案?真是笑话!”
朱大成闻听,也是一愣:“什么?他们要尸体做什么嘛!那,那他这是要主动找咱们——的麻烦?不至于吧?”
蒋佛海微微闭上眼睛,没说话,似乎是在思索着对策。朱大成晃着一身肥膘,挪到蒋佛海身后,为蒋佛海按摩起了太阳穴。
“我说——大——哥,不管怎么说,田中那边交代的差事,咱们也都做了,咱们总不能受怀疑吧,我们——应该不会太被动吧?我看呐——他宋谏云就是心虚!怕人家宪兵那边亲自过——问!”
朱大成的这几句话,忽然像是提醒到了蒋佛海什么。蒋佛海猛然睁开了眼睛!
“大成!你赶快去那个地方!找那个人让他这几天安分一点儿!另外!问他罗舟生到底死没死!”
朱大成停住手,愣愣地歪过头看着蒋佛海:“大哥,你——的意思是,宋谏云和于素他们知道了我们也在为日本人做——那件事?……”
蒋佛海微微叹了一口气,摩挲着唇上的髭须:“或许没这么简单,只怕是,有人要和日本人作对……”
蒋佛海这句话一出,朱大成不禁浑身冒出了一层冷汗:“大——哥,难,难道说有人是那边的——”
朱大成还没说完,就被蒋佛海一把捂住了嘴巴,狠狠瞪了一眼!
“你个小赤佬!想死啊!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照我说的好好去查一查!现在说什么都是空想,或者说,日本人除了求神拜佛,还在追查着另外一些事也说不定……”
朱大成叽里咕噜地转着大眼珠子,傻傻地点了点头,像是有些走神。蒋佛海慢慢松开朱大成的嘴,忽而又非常审慎地盯着朱大成。把朱大成看得直发毛!本就歪着身子的朱大成害怕得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跪在了蒋佛海的椅子边。
“你小子跟我说实话!今天早上收队之后,你还去了哪里?”
“大……大哥,你——连我都不信了吗?我就是——去虹口和码头那边看了看,然后——去了小北门休息了一会儿。”
“你他娘的!”蒋佛海狠狠戳了一下朱大成油光锃亮的额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娘们儿!”
“大,大哥,我错了!……我其实是假公济私——噢不!狐假虎威——也不!对,就是……”
“那叫公私两济,我他妈跟你解释这个干嘛!有什么屁快放!”
朱大成抱住蒋佛海的大腿,低声说道:“大哥,我——顺便又去找盛五了……”
“盛五?他能有什么事?又要狮子大开口了?”
“不——是,大哥,盛五新勾搭上那小蹄子,和那个小楼里面那小姑娘,还有那个小赤佬,也有些说不清的关系,是不是——我们可以借她去探一探,到底日本人是不是对那小楼感兴趣。”
一听朱大成这么一说,蒋佛海的脸色就是一变!“你是说那个女人?……她可是有那位大老板撑腰的,咱们兄弟碰不得……”
“正是这样子,我们才需要盛五——啊……”
“你的意思是——呵!”蒋佛海朝着朱大成冷笑一声,然后伸手捏了捏朱大成肥硕的大耳。
朱大成仰着脸,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哥,到时候——这娘们要是真与田中信的那件事有关,那,那——即便是那位大人物也得认栽!而且,咱们还能一并除了宋谏云和于素!”
蒋佛海深深叹了一口,说道:“这件事也是有风险的,你容我想想……当务之急还是得控制住那个疯子!别让他给咱们裹乱!”
“明白!”朱大成“腾”的一下,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茶杯端到了蒋佛海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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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之下,梧桐树的枝叶随风摇曳。人都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柳,中间不栽鬼拍手。比起鬼拍手的槐树,梧桐树的树叶才更像是不断挥舞着的手掌。
“哑——”一个黑影突然从繁茂的枝叶之间冲了出来!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响!顾晓春猛然惊坐起来!瞪眼看到一楼玻璃外,一只巨大的乌鸦正在仰着脖子,“扑棱棱”地使劲儿拍打着翅膀!
顾晓春呆坐在沙发里,良久,又看着那只黑色奇大的乌鸦,忽闪着翅膀直冲向上!乌鸦还在“哑哑”的叫着,好像是飞上了二楼的阳台上,
顾晓春慢慢站起身。此时,窗外起了很大的风,顾晓春眼神坚决地盯着小楼院子里的地下室楔形斜坡。不知怎么,越看越像是一座坟墓,顾晓春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个地洞,还有义庄,这个念头突然蹦出来的时候,甚至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这个院子里,即便是在黑夜里,对于自己来说,也都应该是满目年少的美好回忆才对。虽然租界的人都传说,这栋小楼是鬼楼。不过自从带着云珂从小楼的地下室里飞奔出来后,顾晓春开始动摇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相信,自己颠沛流离,最后所依靠的一个妈妈一样的女人,最后会是自己臆测中的那样。
从前鬼楼只是一个传说,现在这个传说难道要毁灭掉他最后的幻想吗?
爷爷带着他,从南京逃出来,兵荒马乱之中,难民如潮,爷孙没了盘缠,一路艰辛,讨要着过活,才勉强撑着偷趴着火车来到了上海。在闸北被追打下了车,面对更加残酷的大都市,这其中的苦,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来说,也许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煎熬。
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身处乱世中,正像是一只还没有学会采蜜的小蜜蜂,眼花缭乱的眼前,如果凭空任其在花丛中奔忙的话。当那从未品尝过花蜜的崭新口器,第一次插入花蕊里,尝到的甜,可以是无穷无尽的甜,不论是玫瑰花,还是猪笼草,尝到的苦,也会是十倍百倍相反于甜的苦,这甜和苦它都无法理解,也更难以承受。
从前,年幼的他们,相信那个女人,会一直能保护他们。
而现在,他们长达大了,却隐约发现了小楼的另一个真相。说不上害怕与否定,但是总归是想要触碰一下曾经眼见的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向东侧的琴房望了一眼,随后,悄悄起身,披上长衫,没有提灯,只是借着壁炉前单盏小台灯的光亮,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小楼。
院子里寒意阵阵,顾晓春甚至能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似乎能微微变成霜气,他环顾四周,随即将目光落在了左边窗下立着的一把松土用的短锄头。
当顾晓春俯身紧攥住锄头时,面前那扇琴房的窗户里,忽然亮了起来!晓春惊得立刻蹲了下来,细细地听着琴房里的动静。
随后,便是一阵“踢里踏拉”穿着的脚步声,显得有些疲惫,又很急切,然后是开门的声音,从琴房出来,再到了客厅,不一会儿,又是开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