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伪上海特别市第八区第三警察局的接待室内,正在举行一场非常正式且隆重的记者会。到场的中外各路报社记者,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新闻发布台上的蒋佛海,尤其是坐在前排中央位置的《大陆新报》、《申报》、《远东时报》、《新闻报》等日系、日系控股媒体,更是闪光灯不停。
作为官方发言人的蒋佛海自然也是神采奕奕,谈笑自若,张弛得体,加之,与日系报纸问答互动环节之顺畅,现场的明眼人,大多数早已看出了这是早有安排,也就彼此心照不宣,没必要去触日本人的霉头。为新警局争门面争得差不多了后,蒋佛海正想拿起结束语的稿子,不料后排突然站起来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局长您好!——”这一声显得很突兀,全场不禁都望向了这个年轻人。
蒋佛海神色微变,然后礼貌地对着年轻人招了招手:“这位先生是——”
“我是新报《独立月评》的记者,可以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蒋佛海略作停顿,十分绅士地微微欠了一下身:“请讲,诸位这将是本次记者会提问环节的最后一个问题,稍微请大家移步礼堂,我们当局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这时,在座媒体之中一些老油条的眼神顿时雪亮起来,听废话听了一个多小时了,终于好像能来一点儿刺激的了!一个个都把头扭向了那个年轻人,而把相机都对着台上面的蒋佛海。这时,在门口打着盹儿的朱大成,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猛然睁开了眼睛!
“……请问!近日来南市与租界一直人心惶惶的孩子连环失踪虐杀案,有什么进展吗?听说这宗连环恶性案件,还和沪西警局爆炸案有关,还有公济医院的警员遇袭案!您能就此回应一下吗?……”
这话还没说完,台下就是一片“咔嚓咔嚓”的相机快门声,晃得蒋佛海有些睁不开眼睛。与此同时,大部分外国媒体记者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蒋佛海的脸此时已经僵住了。
“……这位记者朋友,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您提到的失踪案和爆炸案,一直是由沪西总警局来督办的,我局暂时还无权过问,至于公济医院的事情,我们警局还在进一步调查当中,才能给您一个负责的答复结果,额,我同时也希望——”蒋佛海说到这里,凶狠地盯着那个年轻人,“如果贵社有重要线索,可以向本警局提供线索,毕竟共荣是要大家的努力嘛!”
这位年轻记者听了蒋佛海的解答,并没有坐下,而是继续追问道:“额——听说公济医院警员遇袭案,还与医院之内的工作人员有关,而且听说沪西警局的特高课也已经介入了调查……”
在场外国记者们一听特高课这三个字,眼睛瞪得都快比闪光灯还亮了!接下来,又是朝着那个年轻记者一通猛拍!而蒋佛海这时已经是脸色铁青了,他朝后排门口的朱大成急忙使了一个眼色。朱大成立刻会意,带着两个警员立刻就冲了过去。接下来,就更是一场令记者们非常兴奋的“混乱”场面了!
“放开我!……我有记者证!我有受邀函!……蒋局长!请您从前租界警务处长的角度解释一下!对于租界外籍教师被捕事件!……日本方面对此到底持有什么样的态度呢?!还有——教师被捕与警局爆炸案同一天发生,这其实是否也有关联?!还有!随后的警员遇袭案,这些是不是都有什么线索关联呢?……”
“废!废什么话!赶紧……”
朱大成身大却力亏,和手下费了好大劲儿才那这个小伙子拖出了接待室。随后,蒋佛海与台下怒不可遏的局长大人对视了一眼,连结束稿都没讲,便草草地结束了记者会。
一个小时后,蒋佛海从局长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等在门口的朱大成立刻迎了上来。
“大,大哥,没事儿吧?”
蒋佛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外刊那边,局长暂时压了下来,但是政府军事委员会那边还是知道了。”
“这,这他妈也不是咱们的错!采访记者名单是新闻部发下来的!”朱大成气愤地说道。
“好啦好啦!” 蒋佛海无力地摆了摆手,然后叫朱大成附耳过来,“刚才那个什么独立月评,查一查,赶紧找机会赶紧清理一下。”
“明——明白!他刚才搅局我——我就已经派下人去查了……”
蒋佛海走着走着,突然停住疑惑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脑满肠肥的胖子:“哎?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变得机灵了不少呢?”
朱大成听了蒋佛海的话,哈哈大笑,随即又赶紧捂住嘴忍住,说道:“大哥,你,你看,兄弟我跟着您这些年了,您怎么才看到我的进步嘛!”
“少他妈贫嘴!……”蒋佛海说着踢了朱大成屁股一下,“上次让你查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朱大成闻听,立刻神色一变,然后匆忙地拉着蒋佛海下楼,回到了楼下蒋佛海自己的办公室。蒋佛海倒是一脸的不耐烦。
“有屁快放!我一会儿可得出去好好放松一下……”
“大,大哥,您是不知道啊!我,我这一查!吓,吓一跳啊!这小白鱼和那个现在都不知死活的罗舟生!不但有,有关系,而——且那个疯子也在找他!”
看着朱大成夸张得有些扭曲的肥脸,蒋佛海神色也凝重了起来,沉吟道:“一个盛五手下的小角色,能害得罗舟生家破人亡不稀奇,那个疯子怎么也在找这个小白鱼呢?他为日本人做事,按说不应该也掺和进来了啊?”
“就——说是呢!大哥,我,我问那疯子,原来罗舟生好像是主动给——他留了线索,就——在警员遇袭案那晚,而且我找到医院的老钱,也说疯子那晚的确在医院……”
蒋佛海听着朱大成的话,思索了片刻,脸色是由青转白:“先等会儿!哎?——这怎么和刚才那个记者说的这么相近呢?!”
“那记者呢?!”蒋佛海紧接着追问道!
“在,在审讯室,都有咱们得力的人在看着呢!”
蒋佛海听到这个回答,稍微松了口气:“一个罗舟生,屁都不懂的乡下渔民,怎么就突然这么神通广大,精于算计呢?小白鱼怎么一时间就多了这么多仇家?”
朱大成这时为蒋佛海到了一杯茶,送到跟前:“哥,您喝口茶,我当时也他妈纳闷,后来,我,我就使了一些您,您这些年教给我的本事,在小西门金雀花三姐那边,打听到了盛五手里捏着小白鱼的底细!”
“小白鱼?”蒋佛海茶到嘴边,猛然顿住,目光凌厉地盯着朱大成。
“这……这小白鱼还他妈有个江湖绰号,叫,叫千面佛!”
“千面佛?!以前租界那个连环盗窃凶杀案?……还做活人皮面具?他是千面佛?!……”
“所以当年才,一点线索都没有,这王八蛋人间消失了!”
“消息可靠吗?”
“可靠!而且前几天三姐还和盛五在小北门宝局打牌呢!听说有人也在向盛五打听这个小白鱼。”
“还有人?……谁?”
“这还,还没查到,好像是个商人,和盛五还挺有交情的。”
“这些消息都准确吗?”蒋佛海再次确认道。
朱大成狠狠点了点头,咽了一口口水:“千,千真万确,所以盛五才能拿捏着他这么久,还放心把烟土生意交给他……大哥,这案子当年他娘的,落在您手里,要不然您现在就是……”朱大成说着指了指顶棚之上所在的正局长办公室。
“少说这些!”蒋佛海不耐烦地一摆手,走到酒柜前,放下茶杯,抬手倒了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也就是说,有人想借刀杀‘鱼’?可能还有人想知道这条鱼背后还咬着什么鱼……”
“大哥,果,果然,还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还怀——怀疑,这个罗舟生说不定是假的!有人故意在玩借,借——”
“借尸还魂?”蒋佛海慢慢说出了朱大成磕磕巴巴没说出的这个词,说出这个词的同时,蒋佛海自己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道是于素?——”蒋佛海第一个想到的是于素,不过,从心底里,他觉得于素真的是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地来对付自己。除非,于素她另有目的。
“有,有可能,反,反正——公济医院里面肯定是有问题!他妈的沪西警局怪不得要抢着介入调查,还抢了咱们的警员尸体……”朱大成说到这里,话锋忽然一转,“大,大哥,会不会就是那个小楼里的娘们儿?!还是那天早上和她一起在车上的杜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蒋佛海“啪!”地一声把杯子重重摔在了酒柜上!
“我明白了!如果真的是于素在捣鬼!那么后果恐怕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棘手,那也就证明,于素的目的不是和我们抢地盘!而是那个疯子!”
“那——大,大哥,不管是不是他,那个杜云和于素关系不一般,咱们都得先下手为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