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珂?……”唐瑶朝院子里望了一眼,紧绷双唇,颔首低眉,显得有些怯懦。
“快先进来吧。”顾晓春说着拉着唐瑶的胳膊让进了院子。
好在,晓春家的院子是罗老先生的一处房产,虽然不大,但是有东西两个厢房,以前是租出去的,租界动乱以来,都往西南跑,房子就一直空着,这回正好这下都没闲着了。
大家安顿好后,这次才有心情互道近况。当唐瑶得知云珂外婆去世的消息时,也十分的难道。云珂也是非常同情唐瑶的境遇,更担心唐文和的情况。双方也才明白,有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在角逐,唐文和只不过是早早被盯上的其中一个。
“云珂呀!你们家小楼怎么了呀?于处长说不能住的,不会真的又闹鬼了吧?……”
“妈——你少说几句……”
唐瑶扯了一下杜萍的衣角。
于素这时插话道:“我说唐夫人,您还是准备一下探监的事情吧。”
“探监!这么快呀!哦哟,我们家杜云有你这这样的朋友真的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您客气了!我也只能把事情办到这里了。”于素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然后尽量委婉地说道,“唐夫人,我希望您有一个心理准备,从宪兵司令部提出来的人,可能会受一些皮肉之苦。”
听到这里,唐瑶只觉得整个人头脑嗡的一声!
“我能去吗?!求您了!于处长!”
于素为难地看向正在抹眼泪的杜萍。
“囡囡啊,监狱那地方不是姑娘家去的,你好好在家,妈妈不管是花多少钱,都要救你爸爸出来!……”
然而,面对唐瑶的请求,云珂已经看出了于素不置可否的态度在暗示着什么了,心底猛然一沉。
“于处长,我陪唐瑶去吧。”
“还是我去吧!”顾晓春抢话道。
“你们当是去赶集吗?!”于素一脸无奈,耸了耸肩,冷冷地说道,“明天十点,我只能带进去三个人。”
于素说完,院子里面随即陷入了一片沉默。
而就在南市与法租界交界不远处,一个黑影从一条小船上,跳到了小石桥下,然后拨开苇草丛,略显笨拙地钻了进去。
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在小楼院中地下室与大梧桐的之间的花丛里,慢慢探出了一个脑袋!这个脑袋环顾了一圈院子,便又小心地陷入了地下。与此同时,一片黑暗的地下室甬道里,一侧架子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便被平移推到一边。随后,那个肥硕的身躯,又从黑暗中钻了出来!
那黑影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拧开手电筒,朝着地下室深处摸索着走去。直到来到地下室的最深处!当手电筒晃到最里面的墙壁上时,那黑影突然!一声惊叫跌坐在地!
“鬼!……”
他连滚带爬猛地一回头!竟然又看到了一张倒悬着的苍白面孔!
“杜云!我没让你杀人,杜云!……啊!”
就在此时,脑后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瞬间,那人便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下一秒,电闸拉下,地下室的灯,从后向前,被“啪啪啪……”地逐步被点亮!
倒地之人正是朱大成!
不知过了多久,朱大成唤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后,这才发现自己被跪着绑在了地下室深处那张桌案前。自己的脸正对着桌案后面墙上挂着的那张惊吓到了自己的画像!
画像中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年轻妇人,视线低垂,像是寺庙里悲悯众生的菩萨像。而朱大成面对这样一幅画像,却是浑身发抖。
“认识吗?”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是谁?”朱大成努力地向身后扭动着身躯,奈何自己太笨拙,栽倒在地。
“我是谁不重要,你是谁,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人慢慢转到朱大成的正面,俯身拎起他的耳朵。
“我,我警告——你,我可是警局的行动队长!你,你想干什么?不——要乱来!我是在执行公务!我怀疑你们窝藏乱党分子!”
“别装了,你根本就不结巴。”
“谁,谁说的!我装习惯——了!额!不是……”朱大成紧张地说漏了嘴。
“你不认识她了吗?”女人指了指画像上的人。
“我……”朱大成依旧不敢看那画像。
这时,女人拿过一支中型注射器,不慌不忙地推了推地面刺鼻的药物:“这个东西是岑巍自己研究的,烟酰胺,氯化钾,还加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的神经性毒剂,据说打在百会穴、仆参穴、檀中穴上,特别过瘾,岗村和蒋佛海都很欣赏这个疯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呀!”
一见这东西,朱大成是惊恐万分,连连告饶:“不要——不要!不要!求求您,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您想知道,蒋佛海的事吗?我全知道,他帮着日本法师祸害中国人,在江湾鬼楼里做什么祈福献祭仪式,还哄骗这个仪式能让岑巍的孩子死而复生!为他做事!日本人相信这个仪式能扭转战局!还有——田中信以卫生委员顾问的身份一直负责这些事!这里面没有我的事,我就是帮他们养养水獭……”
朱大成说这番话的速度极快,说话从来没这么利索过。
女人轻叹一声:“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对着画像里的人,赎罪!”
赎罪两个字像是一个魔咒,彻底击溃了朱大成的神经。朱大成瘫软在地,已然尿了裤子。
“我只是个副官!当时团座已经是受了重伤了,不可能撤下火线了,他让我奉命来到这里,带着绝笔信找夫人,可是我赶到这里时,真的!真的!团长夫人已经受辱遇害,这里早已经成了传说中的鬼楼,我也只能自谋生路了,我说的千真万确,我也……”朱大成说着说着,咧着大嘴,呜呜哭了起来。
女人不耐烦地把针头按在朱大成的颈动脉上,朱大成立刻止住悲声。
“一直缠着云珂装神弄鬼的,还有你吧?”
朱大成一听云珂这两个字,猛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女人的眼睛:“你?你是云素怡!你不是云素怡!你是温素澜!不!不可能!温素澜已经死了!……”
“是这封绝笔信吗?”女人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朱大成一见云素怡手里的信封,立刻面色惊恐地起来,神智也有些错乱:“你,你,你是人是鬼?!”
朱大成失智了一般,大呼小叫着,疯狂挣扎着,无意间一抬头!又看到了倒悬着在自己头顶的杜云。双眼之中露出了绝望的目光!
“我真的没想害死她……”
这是朱大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后来他所能发出的所有声音,直到最后,也都只是痛苦的嘶吼。
他最后的表情和杜云一样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