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我也不给您找房子了,您就跟我住一块。”楚眠又道,手搭上她的腿,隔着裤子都能感觉骨头的膈。老太太瘦得不像样子。“好啊,你是我徒弟,我当然得让你伺候着我,从早伺候到晚,我折腾死你。”房老太太歪头看她,笑着说道,布满皱纹的眼睛里淌下泪来,自己毫无知觉。“这是您说的,得折腾我,您别耍赖。”楚眠蹲在她的身旁,抑制住自己的哽咽,眼眶红得不像话。老太太细细看着她,打量着她的眉眼,仿佛要深深记住一样,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小眠。”“是。”微风拂过。老太太空荡荡的衣袖被吹得飘起来,柔柔地搭在楚眠的手上,仿佛像是握着她一样。“你听着,世上事之七八皆是遗憾,就拿你这次回岛来说,有人熬不下去投海了结,等不到你;有人坚定不了自己去做恶事,却想不到你还会回来审判他们;有人走出这座岛却放不下恨;有人想随你离开却走不出这座岛……”闻言,楚眠再也忍不住,一滴清泪滑落眼眶,却不敢哭出声来。“小眠,你要看淡,要放过自己,随心行事,不问结局。”老太太看着她慢吞吞地说道,唇间又渗出一抹血色。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好很好。“老师,我看不淡,我只要您好好活着。”楚眠摇头,不断地摇头,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子。小太阳被冯明大叔牵着手,齐执、谢傲然从后面慢慢走来,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一幕,他们都知道,老太太离不开了。落日余晖下,老太太看着自己的衣袖随风飘起,掠过楚眠的脸,仿佛在给她拭泪一般。“会哭了,挺好。”老太太再一次感慨。会哭,才算个有血有肉的人。“老师……”“你说要给我吃糖,是什么糖来着?”老太太打断她的话问道,“嘴里有点淡。”“糖……在船上。”楚眠道,她没拿下来。“去拿。”老太太吩咐道,语气还是一贯的霸道。楚眠明白她的意思,摇头,眼泪不停地落下来,老太太湿着眼睛瞪她,“怎么,连块糖都不想让我吃了?”“我……”楚眠抬眸,哀求地看向厉天阙。厉天阙抬脚要走,老太太哼了一声,“我就要你去。”“……”“快去,放心,我等着你,一时半会死不了。”老太太笑着斥道,泪水却又落下来。楚眠看着在霞光下的老太太,手指用力握了握她空荡荡的衣袖,咬咬牙站起来,“您等着我。”说完,楚眠转头就跑,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很快消失在海边。见状,小太阳站在后面哭得已经泣不成声,不停地用手抹泪。齐执和冯明大叔哀伤地看着,抬脚往前走去。房老太太躺在摇椅上,像是有感应一样,出声道,“你们就别过来了,离开这里跟着楚眠好好过日子,重新开始。”“……”大家停住脚步,只能站在原地注视着白沙上的摇椅,摇椅被落日镀上一层昏黄的光。“臭小子,你过来。”房老太太突然出声。厉天阙站在海边正看着楚眠离开的方向,隔了两秒才察觉老太太叫的是他。他转过身来低头看向满脸皱纹,颧骨明显得可怕的老太太,静默一会,提了提裤管在她身边半蹲下来。“……”齐执和冯明对视一眼,谁都没想到老太太到了临终,不和他们这些朝夕相处的人告别,而是选择了厉天阙。见厉天阙蹲下来,房老太太强撑着要从摇椅上坐起来,瘦弱的身体晃了又晃。厉天阙看不过去,伸手扶了她一把。一坐起来,房老太太就把脸直怼到他眼前,苍老难看的脸有些狰狞、凶狠,“小眠说你对她好,你对她到底有多好?”“……”厉天阙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她。这种问题换了一般人来问,他早就一脚踢进海里,但眼前的人显然不在一般人之列。“说啊!”房老太太急切地问道,嘴里溅出血星子。余晖洒在厉天阙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的长睫半掀,薄唇轻启,嗓音低沉,“没多好,但只要我活着,我就能保她一世顺遂。”“……”房老太太定定地看着他,想判断他说的是否是真话。“我要死在她前面,也会安排好,让她财权皆得、衣食无忧。”厉天阙看着她,一字一字说道。“……”齐执和谢傲然站在后面静静地听着,小太阳还在抹着眼泪。房老太太注视着眼前年轻人英俊得过分的面庞,好久才道,“好,好。”“……”“记住你今天的话,如果你做不到,我会变成厉鬼来纠缠你!”房老太太发了狠话。厉天阙听着轻嗤一声,“老太太,你要死在这,魂也只会留这,隔那么远能纠缠我?”房老太太狰狞着笑了,“不愁,我死以后你们把我骨灰带回去。”“老太太你还真是看我不顺眼,骨灰都要跟回去。”厉天阙看着她轻哂。“你懂什么,楚眠无亲无长,我这捧骨灰得立个墓,逢年过节她也好有个地方拜拜。”房老太太缓缓说道,说完,她重重倒回摇椅上,望着远处逐渐沉进海底的夕阳眯上眼,呼吸越来越弱,身前的起伏也越来越平。见状,厉天阙收敛了笑意,盯着她,“她一会就回来。”老太太说了这么多,无非就一个意思,她还放不下楚眠。可她偏偏在最后一刻赶走了楚眠。闻言,房老太太撑着又睁开一些眼睛,望着远处,“不等了。”她的楚眠,太苦了。没必要再看着她闭眼,以后再想起来得多疼多苦啊。“……”厉天阙沉默地看着她。“厉天阙。”房老太太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是你让她学会哭的么?”风忽然大了一些。老太太两只空荡荡的衣袖又开始胡乱飞舞,划过厉天阙的眼前。“谢、谢、你。”房老太太发哑地说道,一双浑浊湿透的眼静静地望着远处。须臾,她的眼睛阖了起来,身前再无一丝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