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姑娘,”陆小凤一向有胆色,在这样的变故中还能摆出了个笑容,一个让霍凌霄觉得虽不算绝顶好看,却实在是个很让人心神放松的笑容,“我听山西雁说起过你。”
霍凌霄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剑却还在陆小凤的脖子下。
这把剑方才疾光一转了结了霍休的性命,剑上依然未曾沾染血痕,从陆小凤的角度看去,剑与人一般明如皎月。
他想了想又接着补充了句,免得给山西雁惹上麻烦,“他酒喝多了说漏了嘴,对你这位天禽门的大恩人推崇备至。如今看起来,他这酒后的醉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么他是否还说,我与被我问到该不该杀的人,其实是钱货两讫的买卖?”
霍凌霄抬了抬唇角,直接抢先一步把陆小凤想说的台词给说了。
若不是陆小凤现在只有眼睛和嘴能动,他是很想点头回应的。
然而他紧跟着便听到霍凌霄继续说道,“不过陆公子,不瞒你说,你方才的那个该字对我而言很是重要,我有必要重谢你一番。这一时半刻间我还给不出能偿还此事的东西,想请陆公子与我一行。”
“其实不用……”
“青衣一百零八楼富可敌国,上交官府后想必会有一笔不菲的奖励。”
“可陆小凤并非在乎身外之物之人。”
他觉得自己还是赶紧跑路为好。
他仰头被迫望向这风华绝代的美人之时,正看见她略微收敛了几分杀气的面容上,眉眼间似有所思,又有所困扰的样子。
就他这么个总把麻烦事情往身上揽的脾性,他就差没问出一个有何事请托了。
这可实在是个太过危险的信号。
“珠光宝气阁的阎老板已准备好了一桌答谢的酒宴,我听闻他也是你的朋友,不过此宴上的好酒你大约也没尝过。”霍凌霄又说道。
说实话陆小凤有点意动。
他心中有些动摇,说的却依然是,“上次在泰山顶上跟阎老板碰上的,有缘自然会遇到下一次的,我还有另一位朋友要见,总不能为了一个朋友而错过了另一个朋友的邀约。”
“朋友?”霍凌霄扬眉一笑,“那倒是赶巧了,我让天青去联系官府的时候,六扇门那位名捕金九龄也在附近,此案大约是要由他来负责了。霍休这老儿挺能跑,被我追到了此处,那只糊弄天青的燕子想来应当已经被金捕头捉住了。陆公子,这便算是两个朋友了。”
“……”
“还需要我请来第三个吗?”
陆小凤意识到了,这很有可能是个他并不能拒绝的邀请。
现在还只是一个朋友对两个朋友的区别,但以霍凌霄的本事,她极有可能能联系上个十个八个的。
他虽然到现在还没能从她的话语中揣度出自己会被她盯上的用意,但有山西雁这个老朋友的作保,他们天禽门的这位霍大小姐人品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更有她为侄儿出头顺势捣毁了青衣楼的义举,陆小凤寻思着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才对。
何况历来麻烦找上他都是因为他的本事比对方大,到现在为止还没人能试探出他功夫的高低。
但——
他看了看脖子上的剑。
这位剑法高深莫测的霍大小姐,差点让他怀疑不应该是霍天青的长辈,而应该是西门吹雪的长辈。
她若是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那找上他陆小凤也没辙。
既然逃不了那就不逃了,陆小凤很想得开地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不过霍姑娘,劳驾给我解一下穴道,陆小凤若是被人拎着去见自己的老朋友,酒也喝得不够痛快了。”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禁锢被解开了。
而霍凌霄的剑也已经收入了剑鞘之中。
她不再执剑的手,抚了抚肩头有些褶皱的青袍边缘,这收剑的动作以陆小凤的眼力依然没有看清楚。
这种轻描淡写的收招后,她眉目间依然透着一股子出尘超脱的意味,仿佛人不是她杀的,剑也不是她出的。
但她抬眸看过来的时候,陆小凤又发誓这绝不是一双修道避世之人的眼睛。
“陆公子请吧。”霍凌霄抬手指了指。
陆小凤此番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出了客栈,虽然因为这一番“艳遇”给震得不清,却并不代表他现在连路也认不得了。
霍凌霄跟在他的后面,提着霍休的尸体一道翻进了客栈的窗。
跟死人住在一个屋子里,换个人来都得睡不着了,更别说屋里还有个容色绝代又危险异常的美人。
但陆小凤既然已经想通了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便也毫不在意地和衣仰躺在了床上。
他倒是也没跟霍凌霄客套一番到底谁睡床。
她坐在了此前出现的窗台上,抱着剑靠在窗边,显然这对她而言便是个足够舒适的位置了。
窗外的月色将她笼罩在一层银辉之中。
若她仰头看月,陆小凤便几乎要怀疑这是一副姮娥奔月的场面,但她只是低着头,看着那把冰雕雪琢的剑上,一缕银蓝色的剑穗,仿佛在眉眼低垂之间有了几分困意。
只是逆着月光,陆小凤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断的睡眠,在骤然惊变过后,那股困头又重新涌了上来。
眼前此景确实令人心醉不假。
但有什么麻烦事,都得明天在说!
然而陆小凤万万没想到,他一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面前多了个人,还是个熟人!
这猴精成天顶着个易容,高矮胖瘦不定地出现是不假,现在又换了一副新的面皮,但陆小凤跟他是多少年的交情,又怎么会认不出这家伙是司空摘星。
“我说陆小凤,你睡得是不是太沉了一点,这可不像你……”
司空摘星话音刚落,陆小凤也反应过来,这确实不对!
起码司空摘星进了屋子还靠近他,他不该一无所觉。
这让他几乎疑心自己是中了什么迷药,昨夜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但地上的霍休尸体无疑是在宣告,他并非在做梦。
空气里还残存着浅淡的冷冽香气,昨夜他被人卷带出门的时候闻到过。
更在此时他听到了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人还未见到,他已经看到了一片雪色的衣角,
那不是霍凌霄又是谁!
在意识到昨夜并非幻梦的一瞬间,陆小凤想的并不是他要如何面对这样一个美人所带来的麻烦,而是——
霍凌霄喜欢行侠仗义还要追问别人,此人当不当杀,他陆小凤行的端坐得正,顶多就是在美色上没什么抵抗力,实在是没什么好怕的。
可司空摘星此人介乎正邪之间,又混出了个妙手空空、偷王之王的名号,谁知道对这位霍大小姐来说,他是不是有违法纪的当杀之人。
他面色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没什么变化,心思却已经百转千回,闪过了不知道多少想法。
把人丢出窗户已经来不及了!
陆小凤一咬牙,一脚就把司空摘星踹到了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