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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1 / 2)

尾声

光芒渐淡,那道身影也由虚转实,转成个形貌昳丽的白发男子。

男子方落于地,便蹙起了眉头:“好重的血腥气。”

他的目光落在沈呦呦捂着的手腕上,又在后方的床榻上掠过,眼神微变。

男子面色微沉地看向沈呦呦:“你和他结了契。”

他用的是肯定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沈呦呦,同样的蠢事你还要犯第二次吗?”

沈呦呦低下头,捂着手腕的手稍稍用力,便有血色渗透布料。

她不吭声。

男子见她一副“我错了你骂我吧但我不改”的神情,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

他语气缓了些:“结的什么契?”

沈呦呦这才抬起头,小心翼翼:“主从契约。”

男子表情绷不住了:“你和他结主从契约,沈呦呦,你疯了?”

沈呦呦小小声:“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回头看看谢知涯,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主,他……是从……”

男子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至又确认了一遍,他拧着眉,有点不可置信:“他……怎么肯的?”

主从契约就是主仆契约的另一种说法,是最最严苛的一种契约。

沈呦呦掰着手指:“我本来只是想替他暂时压下.体内煞气,没想到……没想到竟很顺利就结了契……”

“……是他自己主动的。”

闻言,男子面色缓和了些,只是语气仍不太好:“既然你已经擅作主张了,还找我来做什么?”

“让我来瞧瞧你有多任性妄为吗?”

“不是的。”

沈呦呦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有办法了,他功法反噬,很痛苦……”

“我没法就这么看着。”

她咬着牙,声音微颤,“可我只能暂时压住暴起的煞气,让他昏睡过去,却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让他彻底好起来。”

见她像是要哭了,男子有些无奈,“让我看看他。”

他靠近床榻,目光在谢知涯仍沾有血色的唇上掠过,而后伸出一手,贴于他手腕处。

随着灵气探入,男子神情亦由不耐转为惊讶:“他修炼的这功法……”

魔性这般重的功法,怎么可能会在下界出现……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一个普通人类,竟然能撑下这样的痛苦……”

还没有彻底堕魔。

这简直不可思议。

感知到什么,男子神色郑重了些,抬手在谢知涯眉眼处稍稍停顿。

他手中释放出清浅金芒,在金芒牵引下,谢知涯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仍透着几分混沌,可原本黝黑的眼眸竟成了璀璨金色。

见此,男子愣了愣,随之神情微变。

目睹男子神情变幻,沈呦呦有些忐忑,却不敢插话。

半晌,男子才收回手,眼底复杂情绪翻涌。

见他转身,沈呦呦屏息凝神,紧张地等候着他的话语,却听他问:“你可做好渡劫的准备了?”

话题突然落到她身上,沈呦呦一愣,旋即垂下头去,是不必言说的心虚。

男子冷笑了一声,神情了然:“你不想渡劫了,你想留在这地方陪他……是不是?”

沈呦呦眼睫颤了颤:“我没有不想,只是、只是不想那么快……”

她声音小了些,“我想等等他。”

“况且。”

她试图辩解,“这已经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夜九已经死了,这方世界里的天道也遭了重创,我取回了心脏,我可以保全自己……我可以留下来的。”

男子淡淡道:“那若是中途天火降临呢?”

他眼神严厉地看着她,“若天火突然降临,你要怎么办?”

沈呦呦咬着唇:“我会尽力阻止……”

男子摇头:“你阻止不了。”

他抬手在空中一挥,便显露出副画面。

画面中,一个白衣女子站于一处深坑边,神情犹豫。

她徘徊半晌,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整个人跳入了深坑中……

沈呦呦辨认出来:“是苏若雪。”

而苏若雪所跳入的那深坑,正是守寂堂的尸骨坑。

男子点头,沉声道:“天道已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却又不甘心你们如此逍遥,所以它一定会选择灭世。”

“而它虽代表了这方世界的天地法则,却也并不能全然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即便它想要灭世,也须得借助旁手。”

“它选择的棋子,便是苏若雪。”

“苏若雪受了那天道的引诱,以为毁去阵法就可以复活夜九。”

“却不想,这只是天道有意设下的计谋,为的就是让她破坏那镇魂阵,从而破开其下镇魔阵封印。”

“镇魔阵封印破损,其所关押的上古邪魔必将出世,届时定然会生灵涂炭。”

“而天火降临的劫点,就在于镇魔阵破。”

“它会焚尽那些魔物,可在所有魔物被烧做灰烬后,它仍不会熄灭。”

“它会不断地延续下去,直至将这世间所有东西都烧毁,直至这方世界崩塌……”

男子看着沈呦呦的眼睛,“如今镇魔阵将破,天火降世已无可阻。”

“毕时只有你以身献祭,才能让它熄止。”

“可只要你献祭了天火,功德圆满,就会要立刻飞升,回归神位,绝无可能在这方世界久留。”

闻言,沈呦呦眼眶泛红,声音发颤:“那我不献祭了,我不飞升了,我不管这些了,总、总可以了吧……”

她回头,用红红的一双眼看沉睡的谢知涯,低喃一般,“我只是想,只是想多陪他一会。”

“不想让他觉得,他总是被抛下的哪一个……”

她声音更咽,“我就想自私一回……即便是渡劫失败也好,我想任性这一回……”

望着神情崩溃的沈呦呦,男子沉默一瞬,轻声道:“你不会的。”

他望着她迷蒙的泪眼,轻叹了一声,“其实,渡劫失败并没有什么,只是暂时不能回归神位罢了,再过百年还会有新的命劫出现……”

“可是,呦呦。”

他语调很认真,“你真的能看着这方世界毁灭崩塌,而不为所动吗?”

沈呦呦唇瓣被咬得发白,没有答话,可眸中情绪却一点点暗淡。

男子继续道:“涉及命道之事,你不可能说给他听。”

“他不会知道你身上背负着什么,不会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所以,他只会觉得你抛弃了他,他只会觉得你放弃了他。”

他每说一句,沈呦呦面色便白了一分,明明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凝住,可她却仍觉得血液在慢慢流失。

“就没有办法,可以两全吗?”

她轻喃,语调有些茫然。

看着幼崽如此伤心的模样,男子叹了口气。

男子回忆着方才感知到的,眉目凝重了些。

这个人身上有不属于这方世界的气味,韧性与忍性都这般厉害,来历定然不凡。

恐怕,也是来历命劫的。

只是……男子看着面前幼崽懵懂的神情,决心还是不与她说这些复杂的事了。

这人既甘愿与幼崽结下主从契约,也可见其诚心……

男子叹口气:“你若一定要留下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

室内重归平静。

沈呦呦默默将绿色晶石装回小布袋,收好后,慢慢在床边坐下。

谢知涯仍未醒来,可即便是在沉睡中,他眉头仍是蹙着的,嘴唇紧抿,似是很不舒服。

沈呦呦抬起手,轻轻地在他眉心折痕处擦过,眼泪随着动作倏然流落。

她回忆着方才与凤凰前辈的对话:

“除开他所修炼的功法,他身上还带有一味毒,名为蚀骨血毒。”

“顾名思义,这是一味融于骨血中的毒,阴邪非常。”

“身怀此毒者,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极致的痛楚。”

“寻常情况下,中毒者撑不了多久就会疯掉,而他……不知怎么的,竟还尚存着神智。”

她无法形容在听到这些话时内心的震颤。

她记得自己问:“无时无刻……哪怕、哪怕是在昏迷吗?”

答案是【是】。

所以,即便是现在,即便她想办法让他昏睡了过去,也无法消去他的所承受的疼痛。

前辈说,“他大概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此番煞气暴起,是因神魂上的新伤……”

习惯疼痛……这是一个比疼痛本身还要可怕的词汇。

她想起很多个画面。

难怪他从来不在意身上的各种伤口,难怪他甚至拿自己的手当做武器,难怪他明明双手鲜血淋漓,却还能风轻云淡地和她说“不疼”。

疼痛盖过疼痛,仍是疼痛。

所以,那些新添的疼痛,宛若往烈火中添的柴薪,无关痛痒。

床榻上,谢知涯眼睫颤了颤,眉目逐渐舒缓,似若要醒来。

沈呦呦慌忙抬袖去擦眼泪。

谢知涯缓缓睁开了眼,眼神一瞬迷蒙后,随即偏头看向了她。

“呦呦。”

他看见了她红红的眼圈,怔了怔,“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扶着榻,坐起身来,朝她温柔一笑:“只是功法出了些小毛病,不会有影响的。”

“你不用担心。”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稍显红肿的眼皮,许诺,“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有下次,是说下次不会再让她看见么……

看着他此时露出的温柔笑意,沈呦呦却心头一阵刺痛。

这是她过往最喜欢、最熟悉的笑容,此刻却宛若锋刃刺破她的心口。

“你别笑了……”

沈呦呦声音更咽,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粒粒滚落。

“谢知涯,你不要笑了。”

她甚至宁愿他直接将痛苦展现出来,也不愿意看到他用笑容粉饰一切。

谢知涯愣了愣,见她哭得这样伤心,慌乱之下,有些手足无措。

她大概还是被吓到了。

如此想着,他揽过她,轻柔地抚着她的发梢,安抚一般。

“可是。”

他温柔地哄她,“只要看着呦呦,我就忍不住想笑啊。”

“所以,呦呦看着我,也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是不是?”

见她仍未答话,谢知涯想了想,温声道,“你若是喜欢那些长明灯,等回魔域了,我们也在山岭上点上一片,好不好?”

想起那盏被放入万千长明灯中的,属于他们的长明灯,沈呦呦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将他揽紧了一点:“谢知涯……”

她抬着水泽湿润的眼眸看他,眼神坚定,“你一定一定,会健康长安的。”

谢知涯怔了怔,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样说,但他笑了笑,眼尾微微上挑,弧度清润:“呦呦也会陪着我一起,对吗?”

沈呦呦心尖颤了颤,垂着眸,轻轻靠着他:“我会一直陪着你。”

……

接下来几日,仍是静好且安然的。

北邺城离玄天宗很远,镇魔阵破带来的影响尚未波及到此,可沈呦呦心里明白,这只是迟早的事。

凤凰属火,她能清晰感受到空气中日渐躁动的火元素,这意味着,天火降临,就是瞬息的事。

由于法则限制,她并不能将这些说给谢知涯听。

他或许亦察觉到了些异象,却也默契地没有和她说起。

他觉得他可以护住她,正如她将要做的一样。

……

天火真正降临前一日,她胸腔内的心脏跳得很快,预兆一般。

指尖甚至不必感知,便能轻易擦出火花。

她拉着谢知涯去了城外的花海,正如先前所准备好的一般。

花海繁茂,自山岭蔓延盛放,暖风拂过,便拂下一片落英,潋滟馥郁。

躺在柔软草地上,暖意融融的日光照晒着,沈呦呦声音都带了些倦意:“谢知涯,你困吗?”

她朝他凑近了点,手臂贴着他的手臂,“我们来说说话吧。”

“嗯。”

他尾音上挑,语调慵懒,手穿过她披散的发,轻轻拢着,“我在听。”

沈呦呦似若思考了一下,看着灰蓝色、微微混浊的天色,偏头看他:“如果、我是说如果,能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你会想怎么过呢?”

谢知涯顿了顿,“重生……意思是,开启一段新生吗?”

沈呦呦点点下巴:“崭新的,全新的一生。”

谢知涯耷下眼皮:“没必要。”

他声音低了点,用手在她后脖颈轻轻捏了捏,“现在就很好了。”

现在已经很好了。

沈呦呦怕痒,见他跟撸猫一样捏她,不高兴地推他,气呼呼道:“不行,一定要说新的。”

她修得圆圆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擦过,有点像毛茸茸的爪爪挠过,谢知涯笑了笑:“那就早点变得很厉害,然后去找你。”

见她眼中情绪闪动,他唇角上扬,补充了一句:“早点找到你,也可以看着你一点,不要让你总犯蠢。”

沈呦呦瞪大了眼:“胡说。”

她气汹汹,“我才不蠢,如果不是天道作弊,十个夜九也不够我揍的!”

谢知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呦呦最受不了他这种眼神,生气地凑上去,在他唇角咬了一口:“不许在心里嘲笑我。”

她牙齿尖尖的,此刻像恼怒的猫儿一样,释放着绵软的怒气。

谢知涯绷着笑,配合地转过去一点:“要不要对称一点,这边也咬一口。”

沈呦呦不想和他说话了。

她生气地把脑袋往他胳膊上一垫,然后闭上眼,仿若睡着了。

“呦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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