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愣神,一阵凛冽掌风已雷厉风行急袭而来
,猛烈的罡风刮得脸颊生疼。
徐如虽然身形瘦削,长相秀丽,却是宇字营精锐,真刀真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高手。
他的武艺,钟誉上回已经领教过一次,身法迅捷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钟誉急忙后退一步,堪堪避过这一击。
“别这样,我不和你打……”
他曾嘲笑谢信,他的心上人想杀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徐如武艺高强,别说谢信,就算他自己,也得全力应对才能不落下风。
刀剑无眼拳脚无情,他怕二人全力打起来,一不小心把人伤到,没法朝谢信交代。
可惜徐如一点没打算留情,一拳打出,招式未老,手臂半转第二招又已袭来。
血管微突的手背,从钟誉鼻尖擦过,仅隔半指之遥。
那张风华浊世的脸,也靠近钟誉面前,仅距一指。
刹那之间,微风拂面,时光仿若静止。
钟誉能清清楚楚见到,根根分明的浓密长睫,在精致的眼梢中投下淡淡阴翳。
墨色双眸目光锋锐而澄澈。眼角一滴泪痣,如黑曜石点缀白玉之上,勾住他所有目光。
徐如就如一把淬染鲜血的绝世利剑,荧光流转,寒气逼人。
光滑如镜的银刃上却清晰倒映出钟誉的身影,如妖魅吸魂的法宝,刹那之间吸走他的三魂七魄。
时光缱绻,一眼万年。
钟誉身形僵硬,这一步退的踉跄。
林策冷笑一声,再次一拳攻向对手侧脸。
钟誉心念还未转过来,身体已先一步行动,并指为掌,挡住对方拳风。
两只手紧紧贴在一起。
钟誉的手掌比骨骼天生细瘦的对手宽大不少,劲长手指将冷润的拳头牢牢包裹。
触感细腻的玉骨霎时点燃了燎原的星火,钟誉清楚听见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就这样牢牢擒住徐如的手,神思一片混沌,连已练过千遍万遍,如呼吸一般熟悉,不用过脑就能使出的掌法,也忘了下一招该怎么打出。
二人就这么对歭片刻,然后——他狠狠挨了对手一脚。
林策拳头被人紧捏,他力气略逊于身形峻劲的钟誉,临场反应和对敌经验却远胜对手。
拳打不过,那就脚踢。
镇北军兵士上阵杀敌,都是以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激烈争斗中,根本顾不上招式套路,只求置对手于死地。
他狠狠一脚踢上钟誉腿窝,钟誉被他这么一踢,长腿无可避免弯曲,半跪在地。
紧接着,他另一只手攻过去,结结实实打在钟誉脸上。
钟誉丰神俊逸的脸被打了一拳,嘴角霎时肿起,青紫了一大块。
除了自家长辈和朝廷上官,他没给别人跪过。
更没被人打过脸。
他一时怔住,忘了自己的一只手还牢牢捏着对方。
“将……校尉。”将军已经打过一拳,孙有德怕事情闹大,赶忙出声劝阻。
林策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对手:“握够了没有?”
钟誉心口猛然一震,如梦初醒,缓缓松开手指。
他被人打成这般模样,疼倒是不怎么疼,但极其丢脸。
可不知为何,他并未觉得恼怒,也不觉羞赧,只有一颗狂跳不止的心,似要从胸口跳出。
重如擂鼓的巨大声响在心中回荡,令他呼吸都觉得不畅。
孙有德见钟誉仍然愣着半跪在地,急忙上前搀扶。
本想劝解一句“徐校尉下手有失轻重,还望钟将军勿怪。”转念一想,都把人脸打肿了,如此轻描淡写的道歉,不如不说。
何况以将军
高傲的气性,打了就打了,绝不会赔礼道歉。
林策踢了一脚,打了一拳,心中憋着的那口气总算发泄出去。
他揉着自己的拳头,将骨节捏的咔咔作响,站在一旁等着看钟誉打算怎么办。
要是对方气不过,想要打回来,他奉陪到底。
钟誉的行动却和他所想大相径庭。
钟誉并未表现出愤怒,怨恨,或者迅速朝他出手报这一箭之仇。
他脸被打了,嘴角微有点破裂,渗出一点鲜血,手捂的却是心口。
林策略有些微惊诧,他该不会把人打傻了?
这些世家公子从小骄纵着养大,钟誉经继任镇南军统帅,不过因为钟老将军年事已高。
世袭罔替的娇养公子,从没领略过真正的疆场,能有什么能耐。
被打一拳就懵了,看来从未挨过打。
钟誉呆愣着一动不动,似乎丢了魂。
孙有德只好再次开口圆场:“我……卑职送钟将军出府。”
并希望即刻息事宁人,将钟誉几乎推着出了将军府。
钟誉魂不守舍回到借住的谢信府上。
周围路过的随从朝他行礼问安,他才忽然惊觉,自己一路上神游天外,什么时候走回来的都没留意。
走进谢信的主院,谢信刚和御史大夫议完事,见了他,诧异笑道:“你脸怎么了?”
“……又去了林策府上?”
钟誉点点头:“被徐如打的。”
“我没朝他动手,”见谢信脸色微变,他急忙说清早上发生的一切。
他清楚徐如对自己的挚友意味着什么,不会不小心伤着他。
“不过,他出手可真狠。”此时回过神,他才回想起方才徐如的一招一式。
和上回一样,徐如明明看出他只闪躲格挡,根本不打算和他动手,下手却一点不留情面。
专朝着他脸上打。
他又瞬间想到方才徐如的模样。
外袍随意披着,衣襟还未系,出手时青丝在风中迤逦,紧致的胸腹露出一线净白……
“秀色可餐”四个字莫名浮现在钟誉脑海,他霎时感觉耳根烫的难受。
谢信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关心:“我叫下人给你拿点药来擦擦?”
钟誉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现在就笑吧。等以后你和他成亲,我看你被打成什么样。”
谢信:“我乐意。”
上回他都被人拿剑架在脖子上了。
美人嗔怒,也是一种风情。
钟誉嘲笑他:“你连朝他表明心迹的胆子都没有。”
话一出口,蓦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就朝谢信卧房走。
“钟凌朝,你连我房间都敢擅闯?”谢信和他斗嘴,跟着进入卧室,“你做什么?”
钟誉进入房中,站在了徐如的画像前。
他此前曾取笑谢信“相思成疾,脑子已经不正常。”
谢信卧室挂了许多徐如的画像,有几幅他特别喜爱的,走哪都还要带着,一天都离不了。
他此刻站在那副徐如挽弓的画作面前,认真询问:“这幅画究竟谁画的?”
谢信画技精妙,他笔下的徐如,和真人分毫不差。
却只是形似,神不似。
画中的徐如,目光锋锐,和了无生机的画布一样冰冷。
那是因为谢信和他仅仅只有三面之缘。他见到的徐如,只有这一个高傲冷漠的模样。
这幅画则不同。完完全全画出了徐如光华耀日的神采。
不只是冷傲和凶横,更有一种意气飞扬的温暖和柔软。
他和徐如虽也才刚刚认识,然而同为武人,双
方只要一交手,就能从一招一式中感受到对方的内心。
刚柔并济,这才是徐如真正的姿态。
他此前就曾断言,画这幅画的是谢信情敌,他对徐如的了解远超谢信。
此刻他万分好奇,究竟是谁画的。
谢信嘴角的笑容蓦地一僵,沉默片刻:“不告诉你。”
钟誉不满撇撇嘴,自言自语:“徐如远在朔方,能这么清楚宇字营装备的人不多……”
他随口一问:“总不可能是林策?”
能把徐如画成这样神形兼备,跃然纸上,不仅需要极高的丹青造诣,更需要极其了解徐如本人。
最了解他的,非徐如的上官兼爱侣林策莫属。
见谢信一脸漠然,他讪讪一笑:“嗯,不可能。”
他也不信林策这样出身低微的武夫会作画。
他又问了一次,究竟谁画的,谢信依旧不答。
钟誉气不过,作势要将这幅画取下来抢走。
“钟凌朝,”谢信目光幽锐,语气阴沉,“你动一下试试?”
二人总角之交,从小就时常打闹,见谢信真要动怒,钟誉见好就收,嘴上却不示弱:“有色心没色胆,连找人表明心迹都不敢,只敢在本将军面前横。”
他收回了手,后退了几步远离了那幅画,却趁谢信不注意,取下了另一幅。
这些是谢信自己画的。
谢信一有闲暇就作画,心慕之人的肖像,他画了一幅一幅,专门用了一间房来放置。
卧室里挂的,时常更换,一点儿都不稀奇。
谢信对钟誉还如少时一般的幼稚行径有些无语:“你被他打了,心里气不过,想拿他的画像扎小人施巫术?”
“我说钟大将军,”他戏谑道,“你怎么尽学些后宅妇人的可笑手段。”
钟誉想拿他一幅画,回嘴也不敢说狠话,斜了他一眼:“你管不着。”
说完已卷着画,大步走出谢信房间。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会想拿一副徐如的画像。
只在看到谢信屋中挂着的画像时,如鬼迷心窍一般,心跳加速呼吸不畅。
拿一幅美人画像去屋里当装饰,这不稀奇,许多人家里都这么挂。
更何况谢书怀的丹青技艺差强人意,画中人又美貌无双。
他自欺欺人地找着借口,将画拿回自己房中。
嘴角的伤隐约有点疼痛,钟誉抬手擦了擦青紫的脸,脑中又无可避免浮现出徐如的模样。
冷傲,凶悍,美得令人心惊胆颤。
百无聊赖躺在床榻上,不多时,睡意来袭。
钟誉小憩了一会,意识朦胧中,忽然感觉后背一凉,骤然惊醒。
房里有什么东西?
有人趁他睡觉,偷溜入他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