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发觉在此处山间呼吸,要比寻常地方轻灵舒畅吗?若是不信,运转真气试试,看是不是比在别处更为贯通畅达。”
谢观柏被他说得一愣一愣,还真鬼使神差照他所说运转真气。
似乎……好像……是要比往常顺畅?
可他一看迟肆眼里闪过的微光,和齐季别过头想要掩饰的唇角微扬——他又被迟肆诓骗了!
圆脸倏然一红,正欲怒吼一声,却又听得迟肆抢口道:“纵然堂局生得好,皮崩肉裂露杀机。此处已阴阳逆转,两相逆行,灵气转为凶气,已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他话音一顿,收敛了一点轻浮神色:“待会进了村,千万别随意开口许愿。”
谢观柏哽在喉间的一口气还没提起来,瞬间又如巨浪退潮般泻了下去。
迟肆三分散漫三分认真的语气,听起来煞有介事,总让他情不自禁地将信将疑。
背后突然起了一阵凉意,莫非真如这个白日鬼魅所说此地诡异?
“神仙下凡一事本就蹊跷,我们前来探查,本就该小心行事。”一直静默不语的谢观河此时开了口。
鬼神之说不可信,小心谨慎却是没错。
齐季和他对视着点了点头。
风水一说他们不予置评,但不可随意开口向所谓的神仙许愿,这点倒是十分赞同。
耽搁了一会,四人又继续上路。
谢观柏始终如鲠在喉,没走多远又瞪着迟肆道:“喂,你真懂风水?”
迟肆嘴角一扬:“在我们那儿,风水堪舆之术人人都会一些。”
寻常百姓修筑房屋,出行嫁娶都爱看看黄历,寻个良辰吉日算个时辰方位。
谢观柏突然想起迟肆生于商贾之家,在他认知里,似乎经商的人对于风水八字之类的事尤为讲究。
他虽不以为然,却还是免不了心生好奇:“我看一些传奇话本里说,某些经商的大户人家为了生意兴隆,对于房中器物的摆放特别讲究,你家是不是也这样?有些什么禁忌给我说说呗。”
“观柏。”谢观河狠盯了他一眼,“慎言。”
迟肆自幼父母双
亡,家乡又在今年年初的地震中毁于一旦。
他看似恣意洒脱,是真的生死看淡,还是将悲伤深埋于心底不愿在人前显露?
况且揭人伤疤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谢观柏心直口快,他说者无心,却极容易勾起听者的回忆,再次想起曾经历过的人间地狱。
谢观柏圆脸一红,瞬间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却又不知该如何找补。
迟肆却彷如真已从伤痛中走出,如随风飘荡行走天涯的落叶,悠然闲适中依旧带着几分放荡疏懒:“家宅格局?我们不研习这个。我只学风水阵法和奇门遁甲。”
看着对方得意张扬的眉眼,谢观柏方才积了满腔的愧疚,顿时被这股流里流气吹得烟消云散,又化作了满心的碎屑和不服。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这里会从宝地变凶地?”
方才听迟肆这么说,他就有些好奇。
若是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一定是在吹牛诓骗他。
“常言道风水轮流转,哪有永恒的风水宝地。”迟肆连懒散都懒得有点漫不经心,“地壳移位造成地脉走向变动,或者水流改道影响地势,没有哪个地方的地形是一成不变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场地震,震塌了某处山头,就能轻易改变一地风水。当然也有人为布阵改变山川格局的,这个实地看了才知道。”
他说得头头是道,即使谢观柏某些词语半懂不懂,也觉得似乎说的在理。
可又朦朦胧胧觉得哪里不对,感觉自己似乎又被诓骗,然而何处被骗又说不上来。
在始终想不明白的满心疑惑中,四人很快到了逢山村口。
从远处看时,就已然觉得往来行人众多。如今到了村里,才实际感受到何为水泄不通。
山村小道本就不宽阔,几辆马车就能将山路堵到寸步难行。
马鸣声,鞭笞声,吆喝声,争吵声,喧哗着混成一片,在依旧盛烈的日头下鼎沸升腾。
有粗布麻衣的市井百姓,也有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不用说,都是听信了神仙传言前来上香许愿的。
有古道热肠的路人好意朝他们摆手:“神庙的门槛今天也被挤破了,庙门外还排了一大群人。你们现在才来今日肯定进不去,先回去吧,明日请早。”
“神仙庙进不去,我们现在怎么办?”谢观柏初次下山入世经验尚浅,一路都听从师兄安排。
“先进村,向当地村民和香客了解更多的情况,明天再做打算。”谢观河说完,又问向其余二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谢少侠所言甚是。”齐季赞同。
迟肆自然也没别的意见。
四人入了村,打听了一路,尽是逢山村神仙如何神通广大,百姓许愿如何灵验的夸赞之言。除了将那位神仙吹嘘得更加神乎其神,并无其他有用线索。
山村不大,没用多少时间就能走个遍。
走入村后房屋稀疏的一片小空地时,齐季和一农户交谈了几句,转头就瞥见迟肆一个人在空地处,低头看着什么。
阳光透过树荫,如金色墨点般泼在修长如竹的挺拔身影上,青山苍翠映衬玄衣晃动,如幻如画。
“怎么?”他走到迟肆身旁,看到他脚下有几条奇怪的红色痕迹,被人用脚踢乱了看不出原貌。
“这是什么?”
“不知道。”迟肆不在意地笑道,“可能是村中小孩胡乱画的?”
齐季不置可否:“问遍全村也没打听到有用的线索,这事你怎么看?”
“是人非仙。不过,”迟肆一顿,轻狂淡笑中露着一点轻鄙,“这人有些真本事。”
“哦?何出此言?”
俊逸的眉眼微微
蹙起,迟肆在心中考虑了片刻措辞,正欲说出自己的看法,却被飞来的嗓音打断。
“喂,你们有没有打听到有用的东西?”
谢观柏阵风一般的跑跳过来,圆脸写满失落:“都问遍了,大家的说法都差不多。”
上仙灵验,不收钱财不收弟子,是真正济世救人的菩萨。
他用手肘戳了戳迟肆:“诶,你说,会不会真是神仙显灵?”
众人交口荐誉,听得谢观柏都不禁怀疑是不是真有其事。
“休要胡说。这其中不乏人云亦云夸大其词,很多事即便不是神仙也能做得。”谢观河跟在后面缓步而来,步伐端正持重,已初具一代宗师风范。
“我的看法和谢少侠相同。”齐季点头道,“就拿治病一事来说,医术高明的大夫就能做到。可我实在猜不透那人的目的,和那些江湖骗子一样打着神仙的名号,却又不敛财不开宗立派,他是想做什么?”
“或许是名声还不够大?”谢观河沉思片刻,“毕竟也只这方圆几百里的百姓有所耳闻。”
齐季点头:“很有可能。这人说不定野心极大,他目的还未达到,敛财也不急于一时。等再过一段时日,神仙传言传到京城,再上达天听,他能得的好处可比骗劳苦大众一点碎银子大得多。”
“若是再往深里想,一直这么下去,等个一年半载他的信徒多了,那时再开宗立派,影响也比现在更为严重。”
前朝曾有不少因为民间信教,最后有伤皇权,造成山河动荡的先例。
谢观河赞同:“没错,这种事不可轻视,一定得查明真相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
看着师兄和齐季一人一语意见一致相谈甚欢,自己在旁边呆站着一句话也插不进去,谢观柏只好转向迟肆。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我始终好奇那些愿望成真的人,最后到底是什么下场。是不是都和客栈里那个陈六一样,得道飞升。”迟肆说得轻描淡写,眼里透着戏谑。
谢观柏一愣。
在客栈里,他们还能听到一些不利于逢山村神仙的流言。譬如性格大变,家毁人亡。
然而来此处香客都对神仙深信不疑,反而听不到这些言论。
或者……因为神仙就在此处,村民只能往好了说,不敢妄论。
迟肆抬眼,看了看天色和方位:“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我去庙里看看。”
说完抬脚就走,头也不回。
“不是说庙里进不去吗?”谢观柏疑道。
“进不去就先在周围转一圈。”
“喂,等等我。”谢观柏急忙跟上。
他忽然觉得,迟肆感觉有些奇怪。
虽然看上去一如往常,但他脸上和煦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精细雕琢的五官被阳光投下的树影扫出明暗交织,更如画中走出的艳鬼。
***
庙宇在村郊半山坡上。
还留有前朝的瓦顶,想是年代已久。而因为香火突然旺盛,近期又重新翻修过。
但原本只是一座山村小庙,即便焕然一新,屋宇也只那么一点大。
许多前来上香的百姓暂时入不了庙,都在门外排队等着。
还有一小撮人一动不动跪在门外,不知这又是做什么。
一些热心的香客主动解答了迟肆的疑惑。
这些是想修仙问道,求着上仙收他们为徒的。
上仙不收徒,只传授一些引气入体的功法让他们自己回家领悟,但仍有不少同陈六一样不死心,在这里跪着想以此打动上仙。
迟肆慢慢悠悠踱着步子,在庙外逛了一圈。
“诶,迟肆,你踩到什么了?”
走到小庙东侧时,百无聊奈跟在他身后的谢观柏忽然看到了什么。
地上有一团红色线条,迟肆方才走上去的时候,一脚给磨花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什么?”迟肆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地面,“有人无聊随意画在地上的吧。”
“可有什么发现?”
谢观河走过来,细细看了一眼。
他和齐季见到迟肆二人朝庙宇方向走后,也慢慢跟了上来。
迟肆挑眉,以眼色指了指地面。
几人都表示看不出什么门道,便又抬步绕回了小庙正门。
“他们是在做什么?”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齐季好奇道。
他来得晚了一步,没听到香客给迟肆的解答。
于是谢观柏又朝齐季和谢观河解释了一遍。
“修仙的功法?”齐季心念一动,敏锐的抓住了一丝玄机。
客栈里,陈六也被这所谓神仙传授过功法,说不定还死于练功时的走火入魔。
这些人也被传授过功法,若能知道是什么,说不定能揭开上神的一层神秘面纱。
他刚准备上前询问,迟肆已抢先一步走到其中一人身旁。
“这位兄台,能否请教一件事。”
低头跪拜的青年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只见一张惊世艳绝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脸一红,急忙道:“什么事,姑娘尽管说。”
“姑娘?”
听到对方带着戏谑笑意的清朗嗓音,求仙人顿时察觉自己弄错了性别,脸色红得冒了烟,连连道歉。
迟肆早就习以为常,只曲起长腿半蹲在他旁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想知道引气入体之法,却见不到神仙的面,不知兄台能否指点一二。”
“这……”青年面露犹豫之色,似乎在考虑这门功法能不能外传。
他迟疑着没开口,旁边一位脸型方正的中年却替他答了。
“你也想拜入师父门下?那我们以后就是同门了。”中年自说自话,已擅自入了门拜了师。
“我问过师父,这入门功法并非我派绝学。天下道友是一家,只要有心拜入我派门下,都可传授于他。”
他振振有词念出一段“抱元守一,载营魄抱一……”
周围几人也跟着默念,不用怀疑,他们学到的都是同样。
齐季几人在旁边安静听完了这段口诀。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一听便心中有数。
这些应是民间武人编纂的呼吸吐纳之法,勤加练习必然有强身健体之效。但若说是什么修仙功法,可就和那些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别无两样。
这令人失望的结果可说是在意料之中。众人又找了几个香客交谈,除了夸大其词的吹嘘依旧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明日进入庙中,亲自拜会神仙。
离开神仙庙,几人回到村中打算找地方投宿,却察觉到一个大难题。
——他们今晚没地方住了。
逢山村本是一寻常小村,以前少有外来客,村中连间像样的客栈都没有。
今年有了神仙下凡,上香许愿的外村人骤然增多,才有村人改建了几间无人居住的土屋经营起了客栈。
可也住不下这么多的香客。
听到房间已满,谢观柏一脸哀怨。
他从小在瑶山派好吃好住,即便下山历练,出门在外也没受多大苦。
见过最残破简陋的房子,是迟肆的家。
今天不会让他在山村里幕天席地风餐露宿吧。
他不敢朝师兄诉苦,只好逮着迟肆一个劲抱怨。
“能找个你家那样的,有个屋顶四面墙,也比住外头强
啊。”
“早知道就雇一辆马车,至少晚上有个地方睡。”
“唉,迟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或可找村民一问。”齐季顺着他的话道,“一些村民家中有多余空房,说不定能让我们借宿一宿。”
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露宿街头。
正巧这时迎面走来一位娇小可爱的少女。
齐季正欲上前询问,再一次被迟肆抢了先。
“这位姑娘,我们是来逢山村上香的。可晚上没了住处,不知姑娘家可有多余的屋舍,能让我们暂住一晚。当然,价钱按姑娘说的给。”
外村人来找住处,村民们已见惯不惊。
但像迟肆这样俊逸非凡,一眼看去便让人心生亲近的,少女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脸上染了一层红霞,甚为可惜地叹道:“你们来晚了一步。要不是我家的空房已住进了人,我就借给你们住了。”
迟肆疏懒的语调里也闪过一丝惋惜:“姑娘可知哪户人家还留有多余空房?”
少女摇头:“都这个时辰了,怕是难找。”
一想到这样一位翩翩公子今晚没有地方住,她也瞬时觉得于心不,蓦然眼神一亮:“正版只在晋江!正版只在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