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走到山顶,不得费去他们半条命。李太后此举,一下得罪满朝公卿。
“山道狭窄,许多地方根本无法同时并行两人。”钟誉又道,“没法在路上安排守卫。”
李太后想要一路禁军夹道护送,尽显声势浩大,这也不可能。
官员们只能一个一个,稀稀拉拉排队上山。
二人对视一眼,耸耸肩,继续上山。
沿着崎岖蜿蜒的草径一路往上,钟誉在初冬的山里走出一身热汗。
他擦着额头问林策:“累不累,要不停下休息会?”
林策摇了摇下颌,抬头望向天顶的秋阳。
“我们已经走了一个时辰。”距离山顶,还有一半路程。
这一路都没个休息处,他二人内力深厚,一路走上山顶不成问题,那些文臣,尤其年事已高的老臣怎么办?
“依我之见,”钟誉微叹,“这场祭天大典不宜举办。”
他此前没料过会是这样的情况。
李太后和三公们也没来过。
“你说的话,李太后不一定会听。她性格刚愎,一心想要一场盛大的祭祀彰显威严。”林策已经猜到结果,“你好心劝她,她会认为你故意阻挠。”
“那让她亲自来山里看一眼?”
“你可以去试试,看能不能说动她。”
钟誉无奈闭嘴。估计没可能。
李太后已经把自己看作南昭最尊贵的女子,告诉她通往祭坛的道路崎岖陡峭,要她离宫,纡尊亲自来勘察,她会觉得那是在羞辱她。
就算人
来了,在她眼里,有她养的那帮“贤才”,修一条直通山顶的马道,只需一天就能完工。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周则意和谢信就是要让她举办这一场仪式,让她得罪所有公卿。
他们不能去破坏这个计划。
“走吧,”林策淡淡道,“再往上看看。”
二人继续走上剩下半截山路。
快到山顶的岔路上,有一片开辟出来的坪地,修了一座庙宇一处别院,应该是为了在举办祭典时,供宾客和礼官在此休息小住。
看着规模庞大却残破不堪的旧庙,钟誉无奈感叹:“这里也需修缮。”
好歹有了个落脚处,百官祭天之后,可以不用急着下山。
“就是不知时间来不来得及。”
林策哼笑:“你该担心,太后的私库里银子够不够。”
“她一定没想到,除了祭天中需要的用到的三牲,祭礼和香烛,还需要修缮道路和祭庙。”
此番花费,绝对远超她所料。
“我现在开始怀疑,给她出主意的那个狗头军师,是否别有用心,故意设计坑害她。”钟誉调侃,“那人该不会是谢书怀派去的?”
林策:“……不无可能。”
二人正在调侃,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响动。
——有人来了!
这荒如鬼宅的弃置破庙,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来?!
两人连对视的动作都省了,心照神交一般同时躲入残垣断壁的阴影角落。
残破高墙的缝隙很窄,两个身高腿长的男子一同挤入,几乎密不透风紧紧贴在一起。
一阵幽香霎时侵入鼻尖,浸入肺腑,钟誉心跳陡然一滞,随即撞如擂鼓。
他们爬了一个时辰的山路,他没从林策身上闻到一点汗味,平日那股清淡的冷香却变得浓郁,似如情靡的剧毒,侵蚀着他所有的经脉和感官,让他燥热难耐。
林策对他的情思浑然不觉,只聚精会神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没过一会,声音越来越大,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两个人影也出现在视线中。
“皇家祭庙,就这?!”一身穿锦衣的男子话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和怒气,“这么破烂的屋舍,要怎么住?!”
这人原本唇红齿白相貌清秀,却因为不停地骂骂咧咧,显得有些龇牙咧嘴的扭曲。
“他们知不知道重新修缮这些破烂山路和房屋需要多少银子?五千两够个屁!五万两都不够!”
“就算修好,还不是得爬山,这一路上来,我腿都要断了!”
另一个穿着劲装武服,做侍卫打扮的人安慰他:“这地方三十多年没使用过,破成这样也正常。公子派我们来看看情况,回去如实禀告即可。”
锦衣男子又骂:“那女人吃饱了撑的,没事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祭天。”
“我们待会还得再从山上下去!”
他污言秽语大骂不止,林策听明白了情况。
这二人是太常府上的人,因着太常寺负责祭祀,两人也同他和钟誉一样,来实地查看情况。
太常寺不仅要出人出力主持祭祀,还要出钱。
正如林策和钟誉方才调侃,修缮道路和祭庙是笔巨大开销,工期又紧,远远超出所有人预料。
这二人的意思,回府如实告诉刘太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钱不够,这工事没法完成。
祭天仪式要么取消,要么满朝文武只能走崎岖蜿蜒的羊肠小道上山,在破旧的祭坛上举行令人又气又可笑的祭天仪式。
太常寺负责祭典,林策负责守卫,大家都是同僚,碰了面还能一起骂上两句。
但方才不明情况,他和钟誉躲入墙角,如今出去,
似乎有些尴尬。
还是继续躲着,等他二人走了再出来。
锦衣男子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荒郊野岭的嫌弃,想必很快就会走。
林策和钟誉继续挤在墙角,太常寺的两人骂完了太后,嘴里却冒出了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在,在这里?”锦衣男子嘴里说着拒绝的话语,语调却染上暖昧的粘腻,“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人来了怎么办?”
“除了我们,哪还会有人来。”侍卫一边说,一边已将人按在斑驳的红墙上,“公子天天占着你,今日好不容易才有机会。”
锦衣男子一声惊呼,话音瞬间变了调:“别……别这么用力……”
“……也别在我身上留下痕迹,晚上我还得伺候公子……”
二人不再说话,高亢的浪声却一波高过一波,充斥在空旷的山间野地。
林策惊得目瞪口呆,谁能想到,他躲在墙角处,真变成了听墙角。
方才他已错过了出去的时机,如今那二人正在行事,他更不能出去。
情靡的声音还在回荡。
欲拒还迎的羞赧“轻些”“别,这里不行”已经变成情动的媚喊。
钟誉听得面红耳赤,本就熊熊燃烧着的饥火,此时更为猛烈,几乎要将他强行支撑的冷静焚烧殆尽。
馥郁的芳香无可抵抗地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清瘦的身形和他紧紧贴在一起,温冷又柔软,让那被沸腾血液灼烧的身体感觉无比舒爽,又似如料峭的春风,吹得星火燃烧地越发猛烈。
风华绝世的美艳脸庞就在眼前。
残破高墙的阴影投在浓密的长睫上,滴在白玉眼角的泪痣愈发灼目,高挺的鼻尖,精妙的薄唇,无一处不在阴影中透出见血封喉的引诱。
暴戾的星火在春风中折磨着钟誉所剩无几的冷静,最终烧毁他最后的理智。
他情难自禁低下头,贴上冰冷的红艳,将所有抗拒的低吟都吞入喉间。
绝丽眼梢蓦地睁大,愤恨的目光中映出衣冠楚楚的外表下,那头衣冠禽兽的真正姿态。
阴暗逼仄的墙角,明艳的春风难以逃出,被暴虐的情火无情灼烧。
“钟誉!钟凌朝!”
阴暗情念被冷冽的嗓音泼醒,“你发什么呆?!”
倾绝眉眼近在咫尺,没有情动的失神迷离,只有锋锐的如刀冷艳。
“你手再往下试试?信不信老子给你砍了。”
钟誉瞬间回过神,用手遮住鼻尖,片刻后尴尬问道:“他,他们走了?”
“走了。”林策斜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墙角。
钟誉怔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被人嗔骂一句“愣着干什么?走不走?”,赶紧僵着腿,以极不自然的姿势走出。
林策双手抱肩,腰背挺得笔直,左脚脚尖却不住点地,一脸不耐的神态。
钟誉被那道摄魂的目光瞥着,动作愈发僵硬。
他挪了半晌,才从墙角处挪出,小心翼翼转移话题:“我们……再去山顶上的祭坛看看?”
林策只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钟誉讪讪一笑:“不知那两人会不会去山顶。”
万一又见到那二人在山顶上演活春宫,他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忍得住,只在脑中想想。
“钟誉。”
冷傲的目光静静注视他片刻:“我上次就已说过。”
“别想了。不可能。”
钟誉心口猛地一悸。
林季宇明白他的心思,他此前就已经朝他诉说过自己的相思情衷。
林季宇说,自己要回朔方,他二人一南一北,难有相见之日,让他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
可林季宇没能走成。
他被他们擅自留在了京城。
他用着卑鄙的手段,不顾林季宇的意愿将他强行留了下来,已做好被他记恨的打算。
可是没有。林季宇发着他的小脾气,对他呼呼喝喝,却还是同他一起来到常庭山。
林策的回答依旧没变。
可是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