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走后,宫女陪她聊天。
程月璃这时才知才从宫女处得知,那日她在靠在树上睡着,宋逐烽一路将她抱回长宁宫。
宫女的语气无比羡慕,她却眉头一皱:自己何时睡的这么死?路上一点知觉都没有?
“这几日,晋王殿下每日都来看望县主,一早一晚两次。太子也来。”
“今上下令,禁卫,刑部和皇城司联合查办此事,缉拿背后主使。晋王主动请缨,担任统领一职。”
太子遇刺,晋王和他手足情深,誓要查出背后主谋。
晋王何等英雄人物,没人比他更适合统领三司。
“五皇子协同他办案,如今暂任皇城司提点一职。”
程月璃一怔。
五皇子?宋逐寻?皇城司?
前朝曾设置镇抚司,后改名皇城司,掌刺探监察。
官情民事,无一不察。察事之卒,布满京城(*1)宋史
又因其行事恣意,广作威福,风评颇差,时常引得文臣口诛笔伐。
宋逐寻原本在翰林院任职,他自命清高,一向不喜皇城司。
若是为了协同晋王办案,需要在三司挂个职,大可去刑部暂任主事,何必沾染皇城司?
这桩案子办完,他再回翰林院,或是担任别的职位,即便只在皇城司待了几日挂个虚职,也容易引起文官们的非议。
15
宋逐寻去皇城司任职?
程月璃又问了一遍:“确定吗?”
朝堂上的事,这些内廷的小宫女并不清楚,是不是她弄错了。
“没弄错。”小宫女言之凿凿,“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过,没想到五皇子还会武。”
县主赏赐给她们的金豆,让这些小宫女什么话都往外抖。
程月璃略微沉默。
宋逐寻是会武的。大衍朝崇尚文武双全,君子六艺,世家公子们都要学一点。
皇子们在宫中都学过一招半式。
程月璃自小在中宫长大,最初还和他一起习武。
之不过宋逐寻和她一样,一点三脚猫功夫,只会摆几个架势,和宋逐烽不能比。
太子宋逐昭同样会武。
否则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就护着他躲过十多个刺客。
只是太子也是首次遇到如此凶险的情况。她们都一样,从未有过实战经验。
他已经表现的足够沉稳,她们二人谁也没拖谁后腿。
和小宫女谈话间,有宫人前来通传:皇后得知县主醒了,要过来探望。几位皇子也来,请县主早作准备。
不多时,房外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
先是皇后娘娘:“若璃儿觉得不适,不可再问。”
宋逐寻:“儿臣知晓分寸。”
宋逐烽笑道:“母后大可不必担心,您是没亲眼见到她当时生猛的模样。扯着皇兄跑了一路,又以一敌五,哪有半点惊惶恐惧的样子。还知道吩咐侍卫抓活的,和她兄长一个样,彪悍着呢。”
周围蓦然安静,不知这话是损还是夸。
过了片刻,宋逐昭戏谑道:“母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偏心县主。儿臣遇刺,您不急着询问她,让她帮忙捉拿凶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县主才是您亲生女儿。”
皇后嗔怒道:“倘若遇刺的不是你,是别的皇子,本宫定然不准人找璃儿讯问。”
几人走到门口,皇后娘娘先进房。
程月璃欲起身,皇后制止:“好好躺着,伤口没长好,别乱动。”
她又关切询问,身体哪里有不适,饿不饿困不困,然后才道:“昭儿他们想问问,那日遭遇刺客,你还记得些什么。”
“若
不愿回忆,本宫立刻让他们走。”
程月璃乖巧答道:“哪有什么不愿意的,璃儿又不怕。何况璃儿也想帮殿下找出背后主谋。”
皇后欣慰笑了笑。
程月璃披好外袍,靠坐在床头,宫女才请几位皇子进入房间。
这是长宁宫内的房间,程月璃暂居于此,不能算做女子闺房,不违背礼数。
宋逐昭先客套几句,问她伤势如何,身体可否不适,随即进入正题。
程月璃腹诽,她就算身体不适,还不是一样得回答储君的问题。
她同样开门见山,问:“刺客可否抓到?”
回答的是晋王:“和你对歭的那几个,你都看到了,服毒自尽,当场死亡。回头追杀皇兄的那几个,逃了一段路,被侍卫追上后,自知逃不掉,也自戕了。”
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程月璃眉头微皱:“可查到他们身份?”
晋王摇头:“刑部仵作检验过尸首,身上没有黥字也无纹身,并非军中兵士。”
“不是军中之人,那便是江湖人士。”任务失败后,果断服毒,是有人专门豢养的死士。
程月璃又问:“可曾查到何门何派。”
太子道:“就是不知刺客身份,所以才来问你,可能回忆起什么线索。”
程月璃仔细回忆片刻,摇头:“我不清楚江湖人的武艺,看不出他们门派。”
“不过……”她看向皇后,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尽管说。”皇后温柔道,“本宫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璃儿就直言不讳了。那些刺客都穿着庄中仆役的衣服,又备了马匹,准备完善周到,显然对庄子很熟。”
宋逐昭道:“庄里的下人已经全部审问过一遍,他们以前没见过这帮人。宴会那日来的人多,下人忙碌,混入几个生面孔也没人注意。”
“既是当日才潜入庄内的刺客,那幕后主使一定对殿下的一切早已熟悉,根本无需事先侦查。”
“他清楚殿下的习惯,知道殿下会独自去往庄后的梅林,”程月璃看向宋逐昭,微微扬嘴,“殿下究竟约了谁见面,这或许是个关键。”
宋逐昭表情奇怪道:“孤并未约人见面。”
“孤爱独自前往梅林,庄内下人随便问问也能知道。这并非什么秘密。”
程月璃本以为太子为了幽会佳人,刻意屏退侍卫,才让刺客有了可乘之机。
闹了半天,原来是她自己的误会?
可太子的行踪如此容易打探,自己又毫无防范之心,不带侍卫。
这个太子一定不能沾音律——太过离谱。
宋逐昭也很无奈。
大衍朝几十载没出过皇室遇刺之事。他做了这么多年太子,年年去梅园,年年独自赏梅,从未想过会在自己的别庄里遇刺。
说到此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说起来,孤在梅林中偶遇县主,曾叫县主一同赏花。”
“县主说自己约了人,急着要走……”
听到此事,宋逐烽骤然打断太子,问程月璃:“你约了人?谁?”
程月璃:“……”
她怕自己撞见什么不该见的,无端卷入太子的风流韵事中,随意编了一个告退的理由。
谁知太子居然信以为真。
一瞬间,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她,似是无声逼问,她究竟和谁有约。
程月璃不得不朝向皇后,乖巧说出实情:“……月璃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约过谁。”
宋逐烽双眼微缩,盯着她细细审视。
他虽平日笑中带着几分轻浮气,实则眼神十分锐利。一旦认真,那股大将的威势便逸散
出来,一眼就看得人脊背生寒。
皇后轻咳一声:“烽儿,行了。这是璃儿的私事,约的也就是那些世家公子,都是昭儿宴请的客人。”
“你们若觉得和刺客有关,就去查他们。璃儿总不能害昭儿。”
宋逐烽收敛了锐利如刀的目光,灯光下的面容仍有些黑沉。
程月璃急忙转移话题:“殿下宴请的宾客可都查过?”
想了想,还是决定说:“要找幕后主谋,可以想想看,殿下遇刺对谁最有利。”
“此事我和四弟已经讨论过,”宋逐昭丝毫不避讳,“二皇弟,三皇弟当时都在庄里。”
一说起太子遇刺,世人首先便会想到,王储之争。古往今来,太子遇刺大抵如此。
宋逐昭出事,受益最大的,便是排行在他之后的二皇子。
皇后冷笑:“想得倒是挺美。”
即便太子真有个三长两短,还有四皇子宋逐烽,甚至五皇子宋逐寻。
正宫娘娘背后,有镇西的程家,还有镇南的晋王,手下几十万兵马。
储君之位哪会轮到别的嫔妃所生的二皇子,三皇子。
“太子殿下遇刺,受益最大的也不一定只有二皇子。”程月璃认真思忖道:“也有这种可能。刺客并非打算伤殿下性命,只是演一场戏,再有人于危机中将殿下救出,以此获得殿下赏识。”
有此救命之恩在,日后宋逐昭登基,他必然挂印封侯。
“照这么想,”程月璃顺着自己的推测,直言道:“若是我,先安排刺客,事成自然好。如若不成,那我转头就装作护驾之人。”
“成与不成,对我都有益无害。”
皇后好笑道:“你这是哪里话。”
“娘娘,璃儿只是说一种可能。殿下遇刺一事,所有人都有嫌疑。即便看似不可能之人,也得彻查一番,任何假设都不可忽略。”
程月璃详细回忆自入庄起,宴会上,尤其吃过膳食后,她走到梅林一路遇到的人和事,将其一一告知。
帮着太子回忆了她能想到的所有细节,皇后娘娘便嘱咐她好好修养,命三位皇子离开她的卧房。
走出长宁宫,晋王笑问:“觉得她说的如何?”
太子由衷笑叹:“县主临危不乱,真乃女中豪杰。当时情况危急,孤一九尺男儿都未免有些慌神,许多细节之处未曾注意,也想不起来。”
“皇兄,我问的不是这个。”宋逐烽别有深意,笑看向宋逐寻,“五弟以为如何?”
有两个兄长在,宋逐寻一直未曾说话,只在一旁安静聆听。
此刻只觉四皇兄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奇怪,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五弟饱读圣贤书,精于书法丹青,却没和阴谋诡计打过交道。如今任职皇城司,”宋逐烽拍拍他的肩膀,“要学的,可不再是君子修德那一套。”
“她是在告诉你,何谓刺探监察。”
宋逐烽笑容里流露一丝遗憾,又混着一丝庆幸:“五弟,你错失了一位绝世难寻的好妻。”
16
程月璃烧退后,便离开中宫回了将军府静养。
没过几日,皇后挂念,又召她去中宫,陪自己聊天。
“本宫原本打算先为寻儿举办婚礼,便一直没问你。”皇后端坐着,轻啜一口手中清茶,“可他与柳侍郎之女的婚事迟迟不见动静,也不知怎么想的。”
“以前为了那柳家女,没少和本宫争吵。如今准他娶了,又拖着不去提亲。”
“一问起,就是婚约大事,不可仓促。本宫也没见他私下准备什么。”
她看了一眼程月璃,见她毫无所动,又道:“罢了,不说他了。”
“璃儿,如
今你又是何打算?既然已不打算和寻儿成婚,那就另择良婿。”
“那日昭儿说,你在梅园约了人,究竟是哪家的公子?若是合适,本宫即刻请求陛下为你们赐婚。”
“娘娘,”程月璃乖顺道,“那日,璃儿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那你总得另选一个吧。你和寻儿都不小了,最好能在今年内,相一个合适的世家公子,尽快成婚。”
“娘娘,刺杀太子殿下的主谋还没抓到呢。”
皇后好笑:“他们抓他们的刺客,你选你的夫婿,有何冲突?”
“难道行刺昭儿的刺客抓不到,天下人就不能嫁娶?”
二人正说着话,宋逐烽走了进来,悄声在一旁坐下。
他在军中豪放惯了,回宫后仍是如此,进长宁宫从不让下人通传。
若皇后在和别人说事,他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坐着,听她们闲谈。
如此情况已不是一次两次,皇后已经习以为常,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程月璃,继续道:“这段日子,本宫已经派郑应挑了几位才貌出众的门阀子弟。”
郑应适时将早已准备好的名单呈到皇后面前。
“方宰辅的长孙,长你三岁,尚未娶妻。这孩子本宫见过,长得一表人才,学识也渊博,和你门当户对……”
“方家大郎,前几日刚和我一起喝过酒。”一旁的宋逐烽猝然开口,“请我去的翠香楼,叫了一大群妓子,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皇后一愣。外表庄重矜持的宰辅长孙,竟是喜爱冶游狎妓之人。难怪早已年过二十还未娶妻。
她扫了一眼名单,又道:“兵部尚书的三子,文武双全……”
“贺三,这人不错,志行高尚,重情重义。”宋逐烽又插话,“他心慕的女子身份低微,他却对她不离不弃。他知尚书和夫人必然不会同意,前段时间吃酒时找我商量,打算扔下家中富贵,和心爱的女子私奔。”
“这么一想,”他抚了抚下颌,“和五弟与吏部侍郎之女的情况颇有相似之处。”
皇后:“……”
“刑部尚书的四子……”
“人长得不错,仪表堂堂,武艺非凡,办案也有几分本事。唯一有个不好的地方,嗜赌成性。在外欠了别人三千两,不敢告之家中,想找我借银子。这段时间请我吃酒,我都找借口推了。”
“英国公嫡孙……”
“狎妓亏空了身子,是个病秧子。”
皇后将名单中几个朝廷大员家的青年公子都说了,要么金絮其外,要么已和人私定终身。
她听宋逐烽说了这么几桩私密之事,扶额叹气:“我让郑应重新挑选一批,下次再说吧。”
程月璃告了退,和宋逐烽一同走出长宁宫。
二人并肩同行,宋逐烽笑道:“县主今日怎么换了长裙?”
程月璃如今大多时候只穿劲装,只有入宫时换上华贵宫装,以示对帝王家的尊崇。
“女儿家的衣服,自是多多益善,一天一件也不嫌烦。”
她嘴角微扬,语气带着不咸不淡的敷衍,却挑不出一点问题。
“县主可是在怪本王,搅扰了县主挑选乘龙快婿?”
“怎会。”程月璃暗中打量宋逐烽,“我若掌握了别人的把柄,绝不会在无关紧要的时候说出来。”
晋王年纪轻轻就已功成名就,绝非凡物。
程月璃知道他不简单,却没想到可怕如斯。
回京还不到四个月,已和门阀世家的子弟混的如此熟络。
方才他说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私事,听得她心惊胆寒。
不知还有多少朝廷要员家人的把柄,落在他手上。
宋逐烽
哈哈大笑:“这算什么把柄,不过一些八卦趣闻,供母后和县主一乐而已。县主若想听……”
“我们不妨找个地方慢慢聊?”
程月璃弯了弯眉眼,表示自己不感兴趣。
宋逐烽又笑道:“县主为何不问,刺客一事搜查得如何。”
“事关重大,怎能轻易询问。”
“事,关,重,大。”宋逐烽唇角微勾,“县主心中果然已经有所猜测。不知县主以为,究竟何人所为?”
“这等大事,我怎敢随意猜测?”
“若真如此,县主为何随本王来此?”
方才走到分岔路口,宋逐烽转向了御花园。
程月璃清楚他的想法,跟在他身侧。
皇后娘娘待她恩重如山,她之人想帮太子追查幕后主谋。
只是正如她方才所言,事关重大,不敢随意开口。
二人朝着御花园偏僻之处走去。
那里四下无人,才适合谈论秘密之事。
路上宋逐烽朝她说了这几日三司联合查办的成果。
刺客服毒自尽,尸体干干净净。
即便皇城司和刑部经验最丰富的官吏,也未能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可看似毫无收获,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寻常人雇不到如此专业的刺客。有能力豢养死士的,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只是没有一丁点证据,谁也不敢乱说一个字。
二人走到一处假山的阴影里。
宋逐烽闭上双眼,仔细感受周围气息,片刻后睁眼小声道:“周围没人。”
他武艺高强,感官敏锐。既然他说无人,定然无人偷听。
宋逐烽伸出手掌:“以指为笔,以掌为纸,如何?”
程月璃用指尖在他掌心两笔写下一个“二”。
冰凉的指尖划过掌心,宋逐烽忽然觉得似有一股电光蹿过脊背,激起轻微颤栗。
明明只是轻轻在手心上一划,却似如刀尖在心上凿刻,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宋逐烽的手指难以自控地蜷紧。
……若能将那只颀秀白润的手捏在掌中……
程月璃写完字后,飞速将手收回。
见对方毫无反应,似乎在走神,疑惑询问:“晋王殿下?”
宋逐烽回过神,将手掌在衣袖下紧握成拳。
“县主果然怀疑他?”
“不知晋
宋逐烽神色郑重:“正版只在晋江,正版只在晋江,正版只在晋江,正版只在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