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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怨 何不随君赴黄泉(下)(2 / 2)

泪水奔涌决堤,我的眼睛却在这时被李弘轻轻遮住,眼前是一片黑暗,心中却是安然,这手是温热的,仍是生者才能有的温度。

李弘压抑着哽泣,他温声哄我:“小阿妹啊,求你莫在阿兄眼前哭。有幸得为兄妹,想是前世结缘,若有来生,亦可重逢。阿兄必不忘阿妹眉眼,哪日见人手持玉兰,阿妹便问那人讨花,彼若应承,定是我。”

与李弘挽手站在殿门附近,两侧的深长回廊悬挂片片纱幔,清风徐来,素纱渐次舞动,好似腰肢曼妙的豆蔻少女。兄妹二人几乎同时仰首,角度方向也出奇一致,视线投向那些优雅挺拔的玉兰,香气悠远弥散,暖风醉人。合璧宫,一处人间仙境,但愿它能留给李弘最后最美的记忆。

“金钗之年,当许舅姑之家啦!”,李弘打趣我,他向不远处的鸟儿伸出手,它却不敢飞来他掌心停落:“纵是月晚非帝女,家有四兄袒护,哈,子婿必不敢对阿妹疾声厉色。待月晚大喜之日,我兄弟同送月晚出嫁,必要那人赌誓发愿永不变心,而后许其迎阿妹归第。”

潸然泪下,我趁李弘不备迅速拭去了:“先是一通棍棒弄婿,吃尽苦楚,另需听从诸兄喝令,如此严苛,哼,诸兄成心害月晚被夫家退婚不成?唉,无怪二哥常言驸马不易选呀。”

李弘笑侃:“必得事事严苛,子婿便愈发珍视阿妹。天若不怜,我先行一步,嘱托我儿代送阿妹出嫁,小童数年便可长成,亦当回护阿妹。”

他比我们都清楚,他等不到我穿上嫁衣的那天。他已然看淡生死,我们却在抗拒它的到来。也许明天,也许玉兰落尽时,他就会带着他的遗憾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然而我确信,他会永远的深刻的活在所有人的记忆中。

精心的伪装彻底崩塌,埋脸在李弘臂侧,不想被人听清那些充满悲戚的哽咽,我真的不是故意这般怯懦惹他担心。他的衣衫,他的发丝,因长年累月的服药,早已被馥郁药香浸染,一丝一缕都令人绝望透顶。心中藏了一个与他有关的凄惨真相,可我不忍吐露半字。

他其实没有孩子!!甚至他唯一的继嗣,因成为天子,不得为他礼祭,他终是沦为无处停泊的孤魂!!!

“不必如此,聚散如轮回,你我自会重聚,”,李弘平静处之,他开始絮絮不停,说的都是自己的身后事:“许多话,当面叮咛反是难为情。论才,我不及六郎,二圣亦心知,六郎乃众望所归,李门骄子。子嫣言七郎急盼子嗣,去岁不幸失子,上苍为何非难七郎?哦,明日请旭轮来此,我欲小试一番,未知旭轮练字可有长进。唉,皆言我兄弟性情相似,然我素来羡慕阿弟。阿弟乃富贵闲人,志趣无所忌,所念皆可达,我为万众所仰,莫说行差踏错,便是哪日留意优伶侏儒,左右定是惶恐劝谏,储君怎可醉心嬉乐之事?我此生为东宫四墙环堵,阿弟他年足迹之辽阔,闻睹之丰盛,乃我不敢试想。而你,月晚,倘使上苍怜悯,兄尚存一月阳寿,愿以此向上苍祈求,愿子婿待阿妹真心实意,予阿妹一世疼惜,愿阿妹喜乐无忧,子孝女顺,此生无憾。”

太过完满的期许,往往难以实现。李弘对弟妹的真诚祝福,终究与残酷无比的现实背道而驰。

李贤文武兼济,的确是二圣最出色的儿子,亦比你更喜欢也更能适应这危机四伏的权欲战场,然而入主东宫于李贤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份殊荣,终此一生,他与大唐皇位失之交臂。谋反被废,幽禁巴州,至死未能再归秦川。

上苍并没有刁难李显,那只是一次意外的不幸,李显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一群让他头疼不已的孩子。至于赵子嫣,她的勇气令人震撼,她不曾辜负你对她的情意,可惜的是她也放开了李显的手,她再也不可能拥有幸福。

凡人怎能预料,尸山血海铺就的皇权之路,那个一直站在光环之外的小皇子居然会是最后的胜者,看尽了一场场厮杀斗狠,一步步身不由己的被推到了幕前,是他安然无恙的稳坐龙椅,是他的子孙后代永享大唐江山,可他这一生,也为命运的馈赠付出了昂贵代价,更不曾真正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志趣。

很感激你对我这般爱护,可我或者说太平公主,并不会走向你所希冀的美满坦途。史书有载,我的感情生活丰富斑斓,为后世津津乐道。我未能与所爱之人相守,一时一刻也不曾,更因为生于皇家,我连苟全性命的资格都没有,像你认识或不认识的许多人一样,我也将死于薄凉无情的皇权争斗。

西风渐起,我劝李弘入殿避风,他同意了,我与他约定明天和旭轮一起来见他。这时,竟见一个宫人慌慌张张的越跑越近,我呵斥没规矩,宫人不敢再跑,随即伏地告罪。

李弘颦眉:“何事?”

“郎君宽恕!周王。。。奴见周王持。。。” 宫人遥指宫门,惊的说不全一句话。

望向宫人所指的方位,我的心立时悬至咽嗓,也理解了宫人为何敢在宫中跑动。是刀,那迸发银光的长物居然是一柄狭直霸道的横刀。

亲王持刀擅闯储君居所。

一领白衫,青玉金带,若非宫人明说来人是李显,我会误以为是推崇白衣的李贤。李显的速度并不快,摇摇晃晃的,仿佛喝醉一般,又仿佛因赶路而十分疲惫,此刻只能勉力支撑身体。李显的乌纱幞头歪斜着将坠不坠,几缕发丝散在右眼旁,遮住他小半张脸。

宫门处立着黑压压的一堵人墙,李显的前后左右也被东宫卫紧紧环绕,不断有人厉声要求李显后退,李显则充耳不闻,他甩动珍爱的龙骨马鞭拨开那些随时都能取他性命的利刃,呼嚷着求见太子。

待距离近了,我看清李显的衣襟遍布红褐色的喷射状斑点,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不敢深思,我忙请李弘先行回殿,李弘却凝视着李显一动不动。

“七郎如此。。。必有要事!”

右卫副率梁积寿请李弘下令,李弘惊瞪着梁积寿:“下令?诛杀手足之令?!”

“殿下视周王为手足,然周王何意?!”,梁积寿跪地苦求:“殿下乃国之根本,周王此举有害社稷,为十恶之首,殿下怎可饶。。。”

“尔等退下!周王必不伤我!” 李弘勒令众军士远离李显。

梁积寿等人如何敢放心,虽依令后退也只是一寸半寸的磨蹭着,防备李显发难,他们随时都可以扑上去救护储君。

见李弘无意避让,我只得迎上前拦住李显,面对面,我恍惚觉得这男人不是李显,他异常的陌生。李显情绪激愤,表情更是阴郁可怖,眉宇间凝着暴虐戾气,似要撕人生吞,俊气秀美的脸庞也散布着那些诡异的红褐斑点,零星几个,却已足够令人胆寒,偏他双眸浮着一层氤氲水雾,仿佛受了莫大委屈,正强忍着一腔男儿泪。

甩手扔掉龙骨马鞭,李显看也不看我,他冷声斥道:“你且让行。”

我瞥看那横在李显腰后的包银刀鞘,颤抖的双手试着去握他持刀的手:“还请阿兄听月晚一劝,太子为君,你我为臣,万勿逾越!何况天后有令,若无二圣手谕,是何人不得谒见太子!拜求阿兄速向二圣乞饶!”

李显没有躲避,任我夺去横刀,但他并无退意亦无悔意,他扬了扬下巴,表情矜傲轻蔑,却有一滴泪悄然划过脸侧:“你道我畏死?内侍省,我闯了,合璧宫,哈,我无诏而入,我足够千死万死!晚晚,我今日绝不求饶,不敢劳二圣动手,我必自裁谢罪,但在生时,我有一样心事,不吐不快!”

绕过我,李显径直朝李弘走去,我匆忙拽住了李显的衣袖,自知无力阻拦,我只得采用笨办法,屈膝下蹲,想象自己是一块大秤砣,试图拖延住他的脚步,并招呼宫人立刻搀李弘入殿。

李显怒瞪我,却不忍将碍事的我摔去一旁,长年骑射,他臂力极大,就这般拖着我继续前行,石板路竟被我的脚摩出了两道泛白的浅痕。

面对李显的迫近,李弘也没有后退。也许是李弘和我有同样的预感——赵子嫣出事了。只不过,李弘不知道赵子嫣是甘愿被囚。李弘主动步下玉阶,无人搀扶,他走的极慢,他真的太累了。兄弟二人直面彼此,视线胶着平行。

“李显参拜殿下,”,李显盯着李弘,嗤笑:“殿下与臣。。。同胞手足,至亲至爱,臣视殿下如父如天,未料殿下竟视臣如土芥!为何是子嫣?为何必得是子嫣?!!殿下手握神器,而我只有子嫣!!仁德?阿兄折辱手足,害我生不如死,你仁德何在?!你不配为储!”

这院内不知多少双耳目正关注着此地,往事随风,李弘不愿重提,更不想闹的不可收拾,他恼李显不知轻重,严肃的看着李显:“究竟何意?听闻七郎负伤,二圣留赵妃照顾七郎。”

李显一怔,他不敢置信的扭头瞪我,那歪歪斜斜的幞头终于落了地,:“难道阿兄不知此事?!好啊,合该只我被作贱!!”

我想瞒也瞒不住了,李弘直问李显:“你不曾负伤?你与赵妃留都是为。。。”

“你凭何得活!!凭何!!!”就在这瞬间,李显暴怒异常,他居然揪住了李弘衣襟,全然不顾勒紧的领口会伤及李弘,正如他先前所说,他连死都不怕,所以我愈发相信,很可能赵子嫣已经被。。。

李弘并未挣扎,他惊异于李显话中的深意:“阿谁沦殁?!”

风静了,李显的泪水颗颗落下,他嘴上咬牙发狠,心已破碎难全:“子嫣一心为你,你可曾在意?!我力闯内侍省,左武卫、右威卫、右领军卫,人人阻拦,我分不清伤了阿谁,亦不惧利器伤我,如若不见子嫣,我会死,为何我历尽艰辛却听子嫣亲口道。。。被囚是因上元夜私。。。饶是如此,我不与子嫣计较,子嫣却不肯随我回宅,宁可被囚至死!恭喜殿下,臣妻赵氏为殿下诞育贵子!李显既为臣下,殿下取用一女子,臣岂敢拒?然臣深恨赵氏无耻,臣可做主惩罚内子。启禀殿下,臣已送汤妇赵氏归西!哈哈,肆意践踏我一腔真心,赵氏该死!我何必舍命相救?!阿兄予臣如此折辱,那孽子妄想存活!!哈哈哈哈哈,尔等且听,我亲手杀了。。。周王妃!!剖腹剜心,碎其尸骨!”

李弘木了,僵了,忽然又死而复生般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李弘拼尽全力挣开李显的手。

闻讯赶来的东宫家令阎庄正撞见这一幕,阎庄急于制止,却被自己的脚绊倒,随即摔飞了二尺远,旁人扶起阎庄时,他下颌挂着血滴,不知何等疼痛。

“你怎敢!你怎敢!我二人发乎情止乎礼!!李显,杀妻弑子,你丧尽天良!!!”李弘怒骂着,重重一拳挥上李显的脸。

李显退了一步没能站稳,他仰面倒地,玉簪碰碎了,发丝披散开,整个人彻底疯癫了。

“被至亲至爱之人欺瞒十载,我岂会信你?!”,李显疯狂大笑:“便教天火焚了我这丧尽天良之人!!我心痛如绞,阿兄可知?相识自懵懂,结发为夫妻,我始终倾心付出,却换得一场惊天骗局。我心痛极!!!子嫣应允嫁我那日,我喜极而泣。新婚之夜,知子嫣非完璧,我未加责怪,定是旁人花言巧语骗取子嫣清白。自与子嫣成婚,我加倍疼护,日夜担心子嫣离我而去!子嫣是狠心人,硬生生避走道观三年不见我!!我恨不能禁其宅内,不见外男,可为何。。。是你?我究竟错在何处,阿兄为何这般折磨我!天下处处是娇娆,阿兄偏偏夺走子嫣!!”

李弘又恨又气,撑着一口气扑过去,扳着李显的脸逼他正视自己:“我亦有惑,为何你偏偏不肯信我!!我与子嫣不曾负你!!子嫣本欲于道观清修一生,因你不时送信。。。子嫣感念你用情至深,既是甘愿嫁你,便是不再挂念我!上元相见是我苦求,生时最后一面,你竟不许么!子嫣道终身予你,此生偿还不尽,愿来生再度结发。阿娘明知我钟情子嫣,却不肯成全,是你夺走子嫣!!是我懦弱,为一顶虚名,亲手把子嫣推向你刀下!!既是恨我,为何不杀我!!可怜子嫣不忍连累你,不得已昧心欺骗,你却辜负子嫣苦心,反诬其清名。天下?可笑,我何曾爱天下,阿弟,天下予你,你还我子嫣!”

自从听到李显亲口说出赵子嫣被他杀死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甚至不知应该劝谁节哀。他们都还爱着她,却也恨极了彼此,她若在天有灵,定是比我更为难啊。

耳畔,阎庄不断的哀求,请李弘先行回殿以避开眼下窘境,把李显交由二圣处置便是。今天之前,他这东宫家令未必猜不出赵子嫣被囚的真相,既然赵子嫣已经死在李显的手上,正可保全李弘的清誉,那些是是非非真真假假也不必争出论定。

李弘哪里肯依,这辈子的隐忍妥协在此时悉数宣泄,反反复复的质问李显还有没有心,一拳又一拳的直击心口。李显双目圆睁,只是木然的承受哥哥的责打,全然不懂反抗,仿佛他已没了生气。

我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去拉李弘,唤了几声李显却没有回应。宫门处的人墙分列,走进来一行人,是武媚亲临绮云殿。

武媚一步步的迫近,李弘终于松开了李显,阎庄搀他他却不起,仍半跪在李显的身侧,也仍保持着那一股激动的怨恨的情绪,转而注视自己的母亲,毫无往日的敬爱可言。

当武媚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双为一个女人而打的狼狈万状的儿子时,本想做英雄的李弘蓦的呜咽,他颤手去握武媚的华裙,他委屈不已的望着母亲哭嚷:“是阿弟错杀子嫣!不许我爱我争,怎会是这般结局!我珍视之人沦为七郎刀下冤魂,求阿娘为儿做主!求阿娘为儿做主!”

早有女官去扶李弘,几个人半劝半拖的把李弘移向殿门,李弘犹在哭求,武媚的表情渐起波澜,她微微颦眉:“储君之抱负理应是百姓福祉,为一己私念惊动天皇,李弘,你扪心自问。。。当得起忠臣孝子么?”

刹那间,李弘停止了挣扎,泪还在流,人却已平静了许多,他哀伤的凝视武媚:“儿是阿娘骨肉,国储之尊居次。阿娘,儿何曾贪心?!只求阿娘予几分爱惜,二十载寒暑,阿娘当真不懂么?阿娘,你我母子情份仅此一世,若有来生,我宁死避见阿娘,也请阿娘莫念不忠不孝之子!!”

绝望透顶的儿子只能借如此残酷的言辞希冀唤醒母亲对自己的疼护,但武媚不置一词,她正俯身查看李显的情况。李弘闭目,彻底死心。

“三郎?三郎无事否?!”

听到母亲担忧的呼问,李显别过脸盯着武媚,眼神却空洞无焦:“儿鲁钝,不通阿娘心思,既是阿娘早知子嫣心属阿兄,为何不肯教儿知晓?”

李弘渴求母爱,李显质疑母爱,不是武媚一碗水端不平,而是儿子们看事情的角度不同,两头都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哪一个不爱?哪一个不疼?

武媚费力的抱起早已长成高壮男子的李显,她拂去沾在他发丝的草叶泥屑:“三郎中意赵氏,耶娘便为三郎聘娶赵氏。满足子女心愿,本是为母者分内之事,阿娘深信,赵氏心甘情愿嫁与三郎。”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李显连连摇头,他嘶声力竭的哭嚎起来:“子嫣对我无心!!否则怎会是眼前情状!!十年!整整十年,为何无人向我道明实情!是我愚钝,尝见子嫣黯然神伤,却不知探问关怀!!我宁愿阿娘成全阿兄与子嫣,我与阿兄又何至于此!!当初是阿娘赐儿虚假姻缘,今日便请阿娘赐儿一死!儿擅闯内侍省,儿刺死子嫣,儿衣衫落满子嫣血肉。。。”

李显完全失控了,他一时试图推开武媚,一时又抱紧她呜呜痛哭,直到他说出自己杀了赵子嫣,他的嘴被掩住了。

李显泪眼迷离,他万般无助的望着慈和的武媚,听母亲温声安慰:“暮色将起,一路赶来劳顿不堪,三郎理应沐浴歇息。天皇近日甚是牵挂三郎,汝自整理仪容,明朝谒见天皇。我儿牢记,赵氏从无身孕,乃暴毙而亡,太子。。。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三郎犹是大唐亲王,承欢耶娘膝下,娶妻生子,福禄绵延。”

亲历这场阋墙之争,直至此刻,我浑身止不住的颤栗,的确,这日头西沉以后,明天的太阳再也照不见今日的尘埃,然而不止三个人,也不止早被二圣‘处死’的裴瑾娴,绮云殿乃至数十里外的洛阳宫,一定还有人将为这个秘密陪葬。

同样的话,武媚一字不差的说了两遍,李显的泪水渐收敛,他痴傻一般嘿嘿作笑:“子嫣殁了,可子嫣如何殁了?阿娘可知是谁杀。。。”

许是短时间内经历了多重刺激,急火攻心,李显彻底失去了意识,与此同时,殿中传来女人的凄厉尖叫。我不知是去是留,听武媚喝令宫人们照顾李显,她则快步冲向大殿,我也就有了答案。

迎面碰上一个表情惊恐万状的女官:“殿下,太子方才。。。”

“速往前殿宣医官!!”

“是!”

下颌,襟领,被褥,嫣红刺目,那是一朵连着一朵的死亡之花。我下意识的先擦脸庞的血水,李弘犹在剧烈咳嗽,倏忽,我接下满手滚烫,我的两只袖筒亦被喷溅了斑斑血滴,李弘则不再那么痛苦了,原本起伏急剧的胸膛也趋于正常的喘息。

宫人报在西殿静养安胎的裴瑾娴求见李弘,得到武媚一记不怒自威的扫视,宫人便知该如何回复裴瑾娴。

“阿娘!”,我伸出一双血手,只想让武媚告诉我还能为李弘做些什么:“阿兄咯血!!”

谁不曾看到呢,李弘仿佛是想在死前把这一身的骨血悉数还给不爱他不怜他的亲生母亲。

“是我懦弱。。。子嫣。。。我携子嫣远走高飞。”

李弘双眼噙泪,他追悔往事,整个人已神志不清。李弘牵住我的衣裙,他误把我认作赵子嫣,而我也只能握住他的手,连连答应着他。

“拂晓时分,我定随五郎离开此地!”

李弘的手上突然用力,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语气急切:“你我知晓便可,阿娘必不允准。”

“好,好,五郎稍事歇息,求你,五郎啊。。。”

我忍不住拥抱了李弘,天啊,这副枯瘦羸弱的躯体早已无法承受任何打击,为什么不能让他怀带对赵子嫣的真诚祝愿而去呢。

李弘这才满意,任我扶着他躺下。我回视武媚,惊见她泪眼模糊,她的呼吸也因紧张和痛心而异常急促,她以手势示意我继续安抚李弘。有人端来清水,我净手后为李弘擦拭脸庞的血污。

医官候在门外,武媚允刘神威一人入内,刘神威只看一眼,不由震骇。武媚默然挥袖,泪如珠帘断线,而我很想问她,既然爱他,为什么不许他知道?他真的没有贪心!!他那么努力的做一个让天下满意的太子,为什么她给儿子的鼓励却是毁灭他心中仅存的美好遗憾!!

“子嫣,”,李弘一如青涩少年,累月苍白的面颊竟浮现一抹淡淡红晕,他半睁着眼凝视我:“离开洛阳,欲往何处?”

泪一滴滴的落在李弘枕畔,我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人言江南有二城,一曰姑苏,一曰钱塘,美如仙境,五郎可曾听闻?你我泛舟而下,饱览雁翔鱼跃,江南天阔,四时必与京都大异。”

我笑着,李弘便也笑了:“江南天阔,定是无拘无束,嗯,姑苏,钱塘,我记下。子嫣,我累极了,我歇息片刻,你且暂留绮云殿,好么?”

“放心,我定在此处。。。候你转醒,” ,看着他眼皮沉倦好似支撑不住,我泣不成声:“五郎,你我两心相知,无人能将你我分开。”

“多谢。。。”

李弘含笑阖目,他无声的呼出最后一口生气,就此长眠真正的自由国度。我紧紧捧着李弘的手,生怕失去他的温度。

“阿兄!阿兄!”

旭轮拨开人群冲了进来,他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我将李弘的手交与旭轮,依旧是那双教他提笔写字的温暖的手,可惜。。。旭轮再也唤不醒疼爱自己的兄长。

“阿。。。阿。。。”,旭轮不愿信不敢信,脸埋进李弘掌心失声痛哭:“弟来迟!!阿兄!!阿兄如何忍心!!”

我反而哭尽了泪,只眼旁留下一片湿湿凉凉,面向武媚,我无力的跪地,一字一顿道:“太子薨,天后节哀。”

武媚转过身去,她缓步离开了。失去了一个儿子,她需要时间舔舐心伤,但她的悲痛又怎能轻易的被人看清。少顷,裴瑾娴终于见到了李弘,推开旭轮,她扑在李弘身上嚎啕不绝。

如果你不曾声张,李弘不会死,至少不会是今天。

我当然没有说出口,裴瑾娴固然有错,失去丈夫,她得到的报应已经足够。人各有命,这孤苦下场就是裴瑾娴的宿命。身在宫城,免不得筹谋算计,或委曲求全,沾染尘垢,谁又能毫不亏心的宣称自己行端坐正、心怀坦白?一辈子干干净净的那个人刚刚出局了。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又蹭上了李弘的血,小小一朵。‘人终有一死,我愿于四月归去,旁人吊我,无风无雨更无雪,只这飞鸟碧云天,烟柳绿水长。’

唉,李弘啊李弘,难道你那时便看到了今日?你如愿了,天清气朗,看起来近期不会有风雨,吊唁的人们不会有任何怨言。我答应你,明年玉兰花开时,我代你去赏花,如果遇到一个手持玉兰的人,我会笑着问他讨花。

上元二年,夏四月,辛巳,周王显妃赵氏以罪幽死。己亥,皇太子弘薨于合璧宫之绮云殿。时帝幸合璧宫,是日还东都。五月己亥,追封弘为皇帝,慈惠爱亲曰‘孝’,死不忘君曰‘敬’,谥为孝敬皇帝。

百官服丧三十六日,我们亦不例外,李贤整日穿着他最爱的白衣,却再无笑颜,他瘦了,憔悴了,三十余日仿佛过了三载。今天有点特别,天没亮就有快马来报裴瑾娴有生产迹象,是早产,但也不算特别早,所以孩子降生后的存活概率并不低。

李贤喝了一杯水,这是他的第一餐,他托腮不语,怔怔盯着空空的银盏,忽而莫名长叹。这时,吏部侍郎李敬玄被宫人请进了这间偏殿。

李敬玄的到来让大家稍感意外,李贤礼貌的请李敬玄入座,李敬玄立即行礼,他拘谨道:“臣请殿下谒见天皇。”

除了我,每个人都十分惊讶的看着李敬玄,此人精通礼制又生性冷峻,断不会用错对人的称谓,所以这其实意味着。。。

李贤仍不敢信:“合璧宫。。。裴妃。。。”

“殿下,”,李敬玄微颔首,似是在给李贤增加自信心:“天皇命中书拟制,门下复审,纵使孝敬帝有幸得嗣,殿下乃天皇钦定。。。大唐皇太子。”

大唐皇太子。

李敬玄话落,每个人的表情发生了微妙变化,眼见李贤轻松了几分,我的心情立时五味杂陈。

目送李贤等人前往乾元殿,一旁的旭轮突然吶吶道:“三哥病症见轻,兴许这一二日便可好转。”

我吸吸鼻子:“比之陵地匠人罢工逃散,实是一桩好事呀。”

【10-10-2020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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