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巩固武家的地位,尚主是一条捷径,而且这公主还是唯一的嫡出公主。如果这当真是武媚的计策,我并不反感,因为我明白她不是把我硬塞给她属意的驸马,她更希望我嫁给一个我喜欢的男人。我和武攸暨的确投契,这在宫中并非什么秘密。
这顿早餐吃的没滋味,等到宫人通传说李贤哥仨前来请安时,我胃里正半饱,借口更衣,赶到殿外喘一口气。
“鼠辈安敢擅闯紫禁!”,李显假装不认识我,嚷嚷着吩咐左右:“速速擒拿问罪!”
“哼,女扮男装”,李贤张口便是对我的批评教育,果然时刻不忘自己是我们的兄长:“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女子当以恪守礼。。。”
我讨好一笑:“殿下宽心,妾定当缄口,无碍殿下英名。”
李旭轮上下打量我这一身装束,他不放心的叮嘱:“湖水犹寒,万勿近水游赏。”
“兄弟且安心,”,李显的笑意格外灿烂:“晚晚今日归我照料。”
李贤斜他一眼:“若换做旭轮,我当真安心!”
李显冲我坏笑:“晚晚先是告求旭轮,旭轮不喜晚晚聒噪,是弟勉为其。。。”
我撇嘴生气,心怨他们把我视作负担推来让去。
“并非如此!”,旭轮急忙辩解:“弟与旁人有约,若携月晚同行。。。大为不便。”
李显顺话问他去做什么,他道是去灞河附近游玩,夜宿别墅,明日一早返回长安。我立时心痒,李显将我拉到自己身边,劝我不要抱奢望,武媚能放我出宫已是开恩。
很快,宫人来报二圣用膳毕,我们便一同入殿,隔片刻又一同离开了还周殿,各有去处。
李贤先行一步,三人目送李贤赶去宫外的东宫小朝堂议事。我嘴快心大,直言李贤看起来心情不妙。旭轮的耳朵从不冲着外朝,李显则笑而不语,定然是他知道什么却不想告诉我们。
我们一道前去李显的寝宫,远远的就见白真珠小姐姐倚门迎候,她落落大方的向旭轮行礼问安,旭轮却是面色转红,大概是难忘与小嫂嫂的尴尬同床吧。
李显不以为意,他拉着弟弟的手进了宫门。白真珠完全是傻大姐个性,实诚本分没有坏心眼,交谈几句话就让我很是喜欢她。
李显问她怎么换了一身衣裙,白真珠笑呵呵道:“水色偏素,妾唯恐折损大王颜面,左右思量,红裙贵气几分。”
李显单手揽过美人,他目光专注:“珠珠颜色胜春光,破衣烂衫又何妨。”
我心中五味杂陈,眼前的李显幸福洋溢,这许是李弘和赵子嫣想看到的结局吧。我看向李旭轮,他正和李显的近侍低声交谈,近侍们不时的颔首称是,依我对旭轮的了解,左不过是找几双耳目密切的看住我。哼,果然我在旭轮眼中就是个惹事精。
陪李显与旭轮吃过早饭,大家一道出宫。他兄弟骑马,我与白真珠同乘一车。
袁芷汀对白真珠是早已闻名却从未谋面,我略作介绍,白真珠一听是袁家人,忙央着芷汀为自己相面。芷汀说了一大堆的富贵吉祥话,多到我无法不怀疑半吊子水平的小袁师傅是故意讨好白真珠和李显。白真珠高兴坏了,嘴上却要说自己出身寒微,难以应验云云。
我们自望仙门而出,二人约好的伙伴们纷纷围过来行礼,我透过车窗观察,李显的同伴多是王府幕僚,旭轮的同伴是皇族宗室,我几乎都能叫上名字。李显仍端坐马上,旭轮则下马向几个小叔叔还以平礼。
李显指李钦笑道:“闻听八妹妹佳期在即,阿宝却有心思出城踏春?”
李钦笑说:“劳大王费心,宅中事务自有长兄主持,家父来信,不日返京主昏,弟是偷闲随相王往灞桥折柳呢。”
纪王李慎的长子是东平郡王李续,师从大儒王元感,李续在皇族中属于杰出青年。
袁芷汀和我坐在窗边看他们叙话,芷汀道:“皆言纪王长于文史,我听堂叔亲口道纪王于星占、推步之术亦有悟性。”
我道:“是么?听闻纪叔诸子皆向学,不过呀,阿宝哥定是例外。”
芷汀点头:“的确,建平郡公不离相王左右,近年因荣升备身不得空闲,而今方卸任,便故态复萌了。”
我轻推芷汀,笑道:“你是何意?!可是效仿岚双?岚双憎恶阿范貌若女子,忧虑四哥与云仙是龙阳。。。哈哈哈。”
这话题严重超纲,芷汀不由得脸红:“男子与男子过分亲密,始终不妥啊。”
我道:“有何不妥?我与宁心时常同衾而眠呢。”
一旁的白真珠扑哧一乐:“公主与袁娘子顶顶有趣!”
少顷,两方人马告辞,我们直下城南,李旭轮等人则向东去通化门,出城北上灞河。
市民都拖家带口的踏青赏花或去曲江抢占视野开阔的地盘准备野餐聚会,今日的长安城怎一个热闹可以形容,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双眼。
过了安兴坊,车厢内的我坐不住了,再三央求李显,他只得吩咐人为我牵马,我不远不近的骑行在李显身后。李显正与一位姚姓主簿谈话,我分神去听,渐渐明白了李贤不快的原因。
这事的根源与一桩陈年旧案有关,五年前,李治的叔父徐王李元礼病薨,王爵由其长子李茂袭承,却不想,李茂被人揭发曾于父亲病重期间调戏父亲爱妾,为李元礼所知,遂斥骂孽子,李茂因而生恨,竟做主断了李元礼的用药饮食,所以李元礼其实是活活饿死的。丑闻爆发,李治震怒,下令将禽兽不如的李茂削爵并流放振州(海南三亚),因当时举国第一要事是李弘的大殡,所以李茂的‘热搜’很快就淡了。
前两天,李茂死讯的传来长安,当地官吏不知应如何操办李茂的身后事,毕竟李茂属皇族,获罪皇族死后依原爵入葬的先例也不是没有。讣告报给了东宫,李贤没当一回事儿,本着死者为大的想法,命幕僚拟以末等爵位—— 从五品县男的礼制为李茂收尸安葬。再报李治,批复是不许给李茂这份哀荣,以庶人礼下葬即可。
我心话这事儿我是一个字也没听到啊,李显的天线还是比我灵敏,原来李贤不高兴是因为没和老父亲心系一处。
“阿兄如此安排并无不妥,”,李显笑笑,随口道:“李茂既死,旧事了断,何不赐其体面?天皇不允,我只恐下臣议论苛待亲族。”
那姚主簿道:“大王慎言。珽窃以为,太子不应‘重视’此事。李茂何人?高祖之孙、天皇堂弟。所犯何罪?弑父,属恶逆,欺(庶)母,属内乱,十恶犯其二。俗语家翁难为,自家子弟酿下惊天丑闻,岂有欲昭之于外者?理应‘轻视’才是。珽敢问大王,若振州不传讣告,大王是否记得李茂?”
李显很干脆的回答自己早就忘了李茂是哪根草,姚珽点头:“是了,天皇下旨,太子秘密行事,天皇顺意,这桩旧事方是彻底了断,待明日,谁知李家子孙犯禽兽行?外臣亦不会置喙李家家事。”
李显恍然大悟:“哦,竟是家事。”
姚珽道:“皆言天家无分公私,珽窃以为,天家当是公私分明,若不然,天皇当受掣肘,恐乱生于内。”
“乱生于内?”李显这就不懂了。
姚珽轻叹:“珽不敢妄言,还请大王宽恕。”
李显笑道:“无妨无妨。走了苏良嗣,来了姚令珪,上苍厚待李某人啊。”
我心话你天天抱怨苏良嗣嘴碎多事,如今人家去洛阳当官了,你却又夸上了。不过,这位姚主簿的确很有见地,有些事不能拿到朝堂上讨论,李治说是家事那就是家事,三下五除二的快速处理了才是正解。
行近东市,交通愈发拥堵,人潮车马如蚂蚁过河一般的争路抢道,却有一辆前车主动给我们让行,李显派人过去道谢,那家主自称姓窦。
宫人道:“奴闻车中主人是几位娘子,故不便多问。”
李显随即与姚珽道:“既是窦姓,想是出自我朝第一外家。”
姚珽欲言又止,李显不曾注意,转头与旁人说话。姚珽放慢了速度,特意与李显拉开距离,他小声问我李显有几个内宠。听姚珽称我为内贵人,便知他看出我并非男儿身。
我笑道:“内宠?主簿何意?大王无正妃,二圣亦不曾垂问内闱之事。”
姚珽稍侧目,他迅速的扫了一眼那辆给我们让路的宝马香车:“正因大王尚无正妃。”
“难道。。。”,我颦眉思索:“主簿意在。。。劝大王纳窦氏女为妃?”
姚珽却误会了,只当我就是李显的某个内宠,误以为我介意李显纳妃。
“男子娶妻,”,姚珽面露讥笑:“当以门祚出身为重,扶风窦氏历数朝而不倒,根深蒂固,更是我朝贵戚,窦氏女宜嫁大王。”
我心话这管的也太宽了吧,李显该娶啥样的媳妇儿他爹妈都不着急,你是王府的主簿,看好李显别让他胡乱下命令就得了呗。
我故作不懂姚珽对我的蔑视:“我朝贵戚。。。哦,依小奴窃见,窦家贵女合该服侍太子呀,东宫良娣尚缺一位呢。”
发觉我是个铁憨憨,姚珽倒是平静了,他看也不看我,貌似只关注熙攘街景。
我深思,李显娶窦家的女子有什么好处呢?旁人娶窦氏女,能借窦家的名望、人脉在仕途上再进一步,而李显现是亲王,再进一步便是储君,但李显又怎么可能成为储君呢?除非姚珽像我一样未卜先知。
等到了曲江的别苑,另有一行人在等候李显,也是约好的玩伴。我第一眼就看见了薛绍,他玉面无瑕,佼佼不群。薛绍亦注意到了伴在李显左右的我,两两相望,表情如出一辙,均意外不已。
李显轻推我,他笑意狡黠,耳语问我:“阿妹如意否?兄早知阿妹心仪薛子延,今日便教薛子延陪同阿妹饱览长安。”
李显话一出口,我先是抱怨后是惊喜,怨的是李显认定我对薛绍有意,喜的是我可以尽情撒欢啦。我好不犹豫,不知该道谢还是婉拒。
众人向李显行礼,李显亲切的拉了薛绍的手:“表弟近日安好?”
薛绍微笑,使人如沐春风:“劳大王惦念,绍无事不顺。”
李显道:“薛家有喜事,我需道喜。”
我以为李显又要拿我开玩笑,遂暗扯李显衣袖,却被薛绍注意到我的举动,我十分尴尬的冲他笑了笑。
薛绍接话:“太子保媒,我兄弟感激不尽,不知如何报答。”
我不禁疑惑,李贤亲自牵红线?男方是谁?女方又是谁?总不会是给薛绍介绍老婆吧?那李显今天费心安排薛绍给我当专职导游,是为拆李贤的台?这到底是唱哪出啊。
李显看我,故意问:“方才欢喜,现是为何而忧呀?”
我当然不能明问是不是李贤给薛绍介绍老婆,气呼呼的奉送李显一个白眼,忍住好奇继续听下去,可他二人不再多谈,李显要进别苑,让我自己做决定,又低声对薛绍说着什么。
随即,李显领着大部队呼啦啦的离开了,这周围立时就清净了,袁芷汀和苏安恒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薛绍则是对影成双人。
这一时,我笑也不会,说也不会,眼睛更不知该看哪里,李显的安排也忒大胆忒前卫了。薛绍没比我强多少,还是那堂堂一表凛凛一躯的站在我面前,可他的神色已然拘束许多。
“呃。。。绍实不知今日会与。。。”,薛绍为难,不得不没话找话:“诶,却不见了陈娘子?”
薛绍找的这话还真不错,我们可以借共同相识的人为什么缺席就此开聊,只不过,宁心没出宫是因大姨妈拜访,这叫我如何说得出口呢?
身后,袁芷汀没来由的抱怨:“薛郎恕我冒犯,去岁重九一别,薛郎与公主久未相见,而今有幸会面,薛郎不问公主是否安好却要关心旁人?!薛郎心中既无公主,又何必馈送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