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二年,夏四月,以河南、河北旱,遣使赈给。八月,徙封【周王显】为英王,改名哲。乙巳,太白犯轩辕。十二月乙卯,敕关内、河东诸州召募勇敢,以讨吐蕃。诏京文武职事官三品已上,每年各举文武才能堪任将帅牧守者一人。
(黄)河南河北一春无雨,果然刚刚入夏就闹起了旱灾,赈灾使臣回报长安,道是河床干涸,赤地千里,民生凋敝。有人谏言修挖渠道,引河水入各州县,避免来年灾情复起。却遭到反驳,论点也在理,黄河水势浩瀚奔腾,非人力可控,即便是由自然因素造成的决口改道,有记载可查的远在两汉交接之际,算不清多少家园被毁,多少百姓曝尸荒野,这一次,倘有任何疏失,便是毁了李治二十八载累积的圣名,结论:给钱的可以,改道的不行。
酷暑时节,李治改了李显的封号又顺手把名也改了,不知是为化劫或是应谶,总之是一件值得小小庆贺的喜事。爱抖机灵的李钦说‘英’‘哲’二字可以互换,‘哲王’这个封号也是极好的,有人随声附和,称李显为哲王。
李显浑不在意,我确信我看到李旭轮十分严肃的扫了李钦一眼,李钦不知情由却不敢问,再不颠倒什么哲王英王。待回了长安殿,我去问最有学问的上官池飞这‘哲王’是不是有特殊涵义,池飞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道是诗经中有一首雅歌,数代周天子被臣下统称为哲王,意为智慧贤明的君主,大肆赞颂。
虽然我早就知道李贤的储位将被李显取代,仍不禁感到深深的震惊,继而是颓然无奈,天意?人为?我们每个人的命数究竟是被什么所决定的?相较于其他人,对大唐的未来一知半解的我可说是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挣脱不得宿命的支配啊。假如我能与宿命相抗衡,那些我喜欢的人,那些无辜的人。。。就不会离开了。
我这日子过的是糊里糊涂,对自己的明天没有任何计划,我抗拒出宫嫁人,却也早已厌倦了这座天阙,成日里是自相矛盾,但旁人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例如比我年少的李楚姩,三月末嫁人,在柿子挂枝的季节诊出有孕,身份从女儿、妹妹到为人妻再到为人母,一切都按部就班。
又比如陈宁心,张娟娘屡战屡败,至今寻不到一个合意的女婿,娟娘急的是天天抹泪哀叹,宁心反倒不在意,甚至放言‘情愿终身不嫁侍奉阿娘阿姐’,预备做最时髦的单身丽人。
至于薛绍,如上官池飞所说,上巳一别,我们二人再未会面,倒是李显某天突然问我对薛绍是何看法,没等我开口,李显大夸薛绍如何如何出众,没有任何女人会反感薛绍,所以我必然也是欣赏薛绍的。我好不郁闷,你说一,我说二,你死死咬定‘一’是对的,那我永远都是错的啦,还来问我的意见干什么呢。
入了腊月,许是有高藏坐镇高丽故土的缘故,辽东的态势较为平稳,加之李治手中还捏着一张王牌——金仁问,新罗王金法敏生怕自己哪日再被唐皇一纸‘废黜’,守着平壤城后还算老实,暂不敢做小动作。东北稳定,所以李治决意征讨吐蕃,尽早铲除西南大患,以前是嚷着打打打却没见增兵边陲,而这次,李治敕令火速于十余州募兵,看来是要动真格的。
半月前,白真珠诞下一女,李显取名‘娇’,当真是爹爹的小娇娇。我和上官池飞为白真珠高兴,女儿总是比儿子贴心,宁心却叹白真珠倒霉,先有宫人陈氏为李显生有令欣、令晗二女,如果白真珠这胎是儿子,便是李显的庶长子,母以子贵,白真珠定能获得更多宠爱。上官池飞则说白真珠像她们一样都是宫奴,再多宠爱也无用处。我直接拿李治庶长子的生母刘氏举例,纵使李忠被册为皇太子,刘氏亦未得抬举,更别提李忠被赐死之后,刘氏更是失去了余生的指望,倒不如生个女儿。
“阿妹惯是心直口快,只恐迟日。。。不利自身。” 赶上宁心某天不在左右,我无不担忧的与上官池飞谈论。
池飞为我加了一条兽皮毯盖在腰腹:“《鬼谷子》书曰‘言多必有数短之处’,可惜,公主屡次善劝,阿陈却。。。唉,但愿阿陈明了公主苦心。月客早至,公主需加衣避风,切莫贪食冷饮。”
我斜躺春榻,胡乱地拨弄琵琶:“去年此时,豆卢氏入宫,现又是。。。唐氏,久不见岚双,不知岚双眼下是何心境。”
李旭轮与豆卢宁是否相处融洽我不得而知,不过,李治公婆又赏给他一个小媳妇儿的消息早已传遍大明宫,哪怕我捂住耳朵仍是知道了。这位新孺人是故莒国公唐俭的孙女,若以家世论之,比之豆卢宁并不逊色。唐家乃并州豪门,世代官宦。唐俭高、曾、祖、父仕魏、齐、周、隋。尤其唐俭的祖父唐邕,乃北齐文宣帝高洋心腹,高洋每出兵,必命唐邕陪从,被高洋赞为‘一人当千’的异人。
唐邕官至尚书令,封晋昌郡王,又因续娶高洋宠妃段昭仪一度引发沸议。后主高纬当政时,周军屡屡犯境,而高纬不思国事,荒霪无道,昏聩亲谗,甚至残杀高长恭、斛律光等忠心战将。周军破平阳,高纬奔逃晋阳又逃回国都邺城,是唐邕死守晋阳,率领军民抵抗周军,给早已百孔千疮、君昏臣暗的高家皇朝续命。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城破,唐邕无奈降周,得周武帝宇文邕器重,礼遇等同三公,至杨坚篡位建立隋朝,唐邕的官运急转直下,终于凤州刺史任上。一生倥偬,仕四国,历九帝,当真是一位异人。
唐邕与段氏生子唐鉴,唐鉴与高祖李渊本为旧交,卒于大业年间。晋阳起兵之初,唐俭响应参谋,是为从龙之臣。李唐立国,不惑之年的唐俭即出任‘中书舍人’,一心追随嗪王李世民。武德二年,唐俭揭发皇亲独孤怀恩谋反刺君。李世民破刘武周,唐俭拜为‘礼部尚书’,授天策上将府长史,封莒国公,特赐免应死之罪一次。
贞观初年,唐俭持节出使突厥,说服并麻痹敌人,同时,李靖率军奇袭,顺利生擒颉利可汗。次年,唐俭拜为‘户部尚书’。唐俭对公事并不上心,甚至因犯小法而被罢官。永徽初年,唐俭以年老之故致仕,李治礼重,加特进衔。显庆元年,唐俭病故,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并州都督,谥号‘襄’,赐东园秘器,许陪葬昭陵。
李世民曾命阎立本于太极宫凌烟阁绘二十四功臣等身像,唐俭亦在其列,有子松龄、蒙、同人、河上、善识、观、授衣,七子皆在朝为官。唐善识尚豫章公主,公主生母因难产而亡,出生即养于文德皇后膝下。豫章公主不幸病亡,李世民大为哀痛,久著素服临朝,经魏征劝谏方改穿常服。
这位唐孺人是唐观之女,她入宫得到了豆卢宁的帮助。豆卢宁之母是阎立德的孙女,阎立德有一女嫁给了殿中少监唐河上,按辈分算,阎氏夫人正是唐孺人的伯母。听说是豆卢宁自称才德有限,向武媚举荐了唐氏。一双姻亲共侍一夫,相处起来必然和谐。
有些人真是不经念叨,上官池飞正细说唐氏的家世,二度当新郎官的李旭轮就不紧不慢的走进了大殿,哼,不知道提前打个招呼吗!
“今日晴暖少风,还道阿妹定往中庭顽耍,”,旭轮坐在榻尾,瞧见我喝了一半的汤药,他问也不问就尝了一口:“诶,入鼻甘香,入口。。。却是微苦呢。”
这是个从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主儿,别说十六,我估计他到六十岁仍是把我的东西统统视为私物,也包括我。呵,不过啊,我大概四五十岁就会挂了,没福气陪他那般长久,假如这六十岁的老头子没得健忘症,假如彼时的长安殿依旧完好,他想念我时也只能来这里走一走,稍作回忆。哦,这就是所谓「物是人非」吧。
上官池飞忍笑,我撇嘴:“是毒葯呀,故而苦涩。”
旭轮才知这是药而不是甜汤,他关切的问我:“是何病症?”
我不好意思说出口,心话你房里有人,女人每月那点事儿还不了解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池飞帮我解围:“大王勿忧,公主非是患疾。公主近日。。。有心学医,欲验古方真伪,着我等照方煎药,且作玩乐。”
“如此,”,旭轮稍宽心,却又嗔怪:“岂敢视医道为玩乐?医者,兼济苍生,其德其仁。。。唉,罢了,阿妹不爱听道理,你呀,若然学成,只怕是误人庸医!”
我翻个大大的白眼,别过脸去:“相王本该安坐含凉殿静候新孺人,偏偏劳费脚程来此训斥月晚,真真辛苦相王呢!!”
“恼我啦?”,旭轮拉起我的手,他哄着我不要闹脾气:“月晚怨我束手束脚,可我无一不是为你着想,再者,逢你哭闹不依,我何曾固执?事事由着你去。今次,月晚是怨我?或怨新孺人?”
“胡白!胡白!”,心立时就慌了,我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扯着嗓子喊嚷,恨不能让所有人都听见:“我与新孺人素未谋面,不识彼此,哈,何来怨气?真真可笑!”
旭轮笑道:“此时无怨,怨在将来,公主容我细说情由。唐启心道其堂妹貌美可人,净若芙蕖,皎如桃李,待唐氏入宫,我必爱之,寸步不离,则无暇登门,此公主怨气之源。”
我分不清他这话出自真心,又或只为拿我寻开心,但无论如何,唐氏入宫就在今日,旭轮对豆卢宁无意,横不能也否了唐氏吧。唉,我的‘情敌’咋就比野草还要生生不息呢。
仍是不肯更不敢看他,我怏怏道:“二圣屡赐孺人,是为阿兄早得子嗣,月晚盼。。。盼见阿兄与唐氏。。。和睦美满,儿女双全。”
“我诚知二圣慈心眷眷,无需阿妹提点,”,旭轮松开我的手,他语气有点生硬:“是我不当登门,耽搁阿妹玩乐,呵,便如阿妹所言,我即返含凉殿静候唐氏。”
耳听上官池飞送他离开,我悄悄的以衣袖蹭去几滴泪,不料越蹭越多,袖缘很快就湿透了,我干脆背冲外躺下,捂着脸没骨气的呜呜哭了起来。
我是大错不常有小错不断有,可我唯一不敢错的就是向旭轮表白心迹,我很清楚,一旦情字出口,旭轮定是厌我怕我,对我避之不及。
“公主?” 池飞担忧道。
我暂忍哽咽,低声问她:“四哥无多怪我?”
池飞感慨:“相王爱护公主,担忧公主不顺意,岂是真心责怪?公主又何尝心口如一?分明不舍相王。”
“从前我与哥哥。。。”,池飞把话说开了,我也不必遮着掩着,委屈的哭诉:“可如今,二圣赐下孺人,我怎可强求哥哥伴我左右?纵是哥哥答允,二圣定然怪罪。”
上官池飞试探道:“既如此,婢子这便追回相王?时辰尚早,公主可与相王共进午膳。”
“不可,”,我哭的愈发伤心:“今日。。。唐氏入宫,我不敢搅扰。池飞,我无事,当真无事。”
池飞无话安慰,我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听着倒像是呜咽之声,我正要转身查看,怀中却被塞入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我定睛细瞧,一条粉嫩嫩的小舌头便来舔我的手。
“狗狗!狗狗!”,我惊喜不已,瞬间坐起,我触着热乎乎的小狗却不敢相信它是真实的:“真可爱,亲亲亲亲!我最喜欢狗狗啦!”
这小狗崽约莫两月大小,暂不会汪汪叫,嘴口圆钝扁肥,还没长成尖翘的模样,一身黄白相间的皮毛,耳朵却是一黄一白,一丝杂色也无。可能是我的喊声吓到了小东西,乌溜溜的小眼睛透着怯意,也不敢继续舔我,一双前爪在我怀里不住的拨弄,估计是找奶吃。
有人轻咳,我随意一瞥,惊见李旭轮站在人堆里正没好气的盯着我,原来他并没有离开,上官池飞居然骗了我!
我傻愣着,任小狗在我胸前拱来拱去,心里火烧火燎的,我该对旭轮说点啥?!这小狗大概率是他送的,可我之前却要赶他走,我。。。我还不如狗狗可爱呢。
旭轮的近侍戴思恭端了羊乳来喂小狗:“万幸猧子讨得公主欢心,不枉大王一番苦心。秋日里,太子寻了一双猧子与太子妃解闷,大王因见公主羡慕,命奴等四处留意购置,近日养在含凉殿,猧子不再畏生,大王这才送与公主。”
被人用心相待总是值得高兴,何况送礼人是旭轮,我喜滋滋的抚摸小狗,羞声道:“多谢阿兄费心。”
那人仍没个好脸色,闷声道:“不清不楚,想来不是好话。我更改主意,稍后送与唐氏,兴许讨回真心谢意。”
纯金的台阶都摆到我脚下了,我不顺着走都不好意思,赶紧摆出一副可怜相:“我已然道谢收礼,阿兄。。。怎可收回?好阿兄,只怪月晚任性,不该如此失礼。”
我吩咐宫人们准备午饭,拉着旭轮一起逗弄小狗,小狗在我怀里扑腾,而我偎着他谈笑,享受短暂的静好时光。
“哥哥,”,我自小狗身上挪开视线,我定定的凝视他:“哥哥不该宠我容我,长此以往,月晚对驸马定是百般挑剔呢。”
是的,因我喜欢你如女子心悦情郎,即使我清楚你一直是尽兄长的责任在照顾我,却无力抵抗你对我的好,越陷越深。
旭轮依旧温和笑着:“有何不妥?你我生来便是彼此至亲之人,而驸马,呵,徒有荣衔,外人而已,待阿妹成婚,不与驸马亲近便是。”
合理合情,早有不止一个唐朝公主为我做出了范例,可当旭轮看着我说出这句话时,我总觉哪里不对头。
“外人。。。”,心没来由的慌乱极了,我望着旭轮,喉口发紧,话也说不利索:“哥哥亦视。。。二孺人。。。为外人?真若月晚不与驸马亲近,哥哥弃旁人不顾,你我。。。”
“孺人自是外人,”,旭轮陡然认真起来,他的语气像极了与豆卢宁新婚夜在幽深宫道对我说的那番话:“一双或千百,皆为外人。我唯牵挂月晚喜怒安危,我甘心情愿,月晚无需对旁人怀愧。月晚曾言对我无多求,我对月晚。。。亦无多求,若我哪日累了倦了,只求月晚为我展颜一笑,如此足矣。月晚,我只在乎你一人,你可明了此意?”
他向我告白了。
我眼睛分明是睁着的,却看不清眼前人是实是虚,旭轮说的分明字字如钉刻在心头,我却怀疑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听。泪水吧嗒吧嗒的落下,我摇头不敢信。
旭轮愁叹,他不由分说揽我入怀,他轻抚我后背温声安慰:“是我唐突。”
“我怕。。。怕是梦,更怕是真,怎敢深思。”品着又咸又涩的泪,我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而他并不比我镇定。
旭轮无奈一笑:“我何尝不知你我不该如此,那便。。。止步于此。”
“自然,”,面颊蓦的滚烫,我的脸贴着旭轮的微凉衣襟,心跳更慌了,还夹杂着丝丝亢奋,似怨似求:“不止步又能如何?!”
旭轮的手也开始发抖,默了默,他温热的鼻息扑在我耳畔:“我愿为月晚。。。执守。。。我发誓我不碰。。。”
不敢继续听下去,我只怕自己忍不住当众吻上这比蜜糖还要诱人可口的一双唇。
我抱着小狗逃似的推开了旭轮,方能顺畅的深吸一口空气。那人开心笑着,这份欢畅舒心是他用从未有过的任性与勇敢换回的,此一刻,他不会考虑后悔与否。
彼此都没有把话说透,或许这不算是那些诗歌称颂的爱情,但青涩年华的冲动热血,远比什么都珍贵,都纯真。
一餐饭品不出是甜是酸,李旭轮如常坐在身侧,如常为我夹菜,但他的一举一动与往常全然不同了,因为被赋予了崭新的意义。我努力的平复心情,莫名怀疑是自己误解了,却不敢向他问个明白。
旭轮没有多留,我们牵着手送他到宫门,他最后留话让我相信他。我心下茫然,我要相信什么呢?他一次又一次的暗拒二圣赐下的孺人,落在二圣眼中,会如何看待他?如何看待他与我?亲兄妹互生情愫,定然不容于世,他会受到怎样的严惩?我没有拒绝他的心意,是不是害了他?
小狗呜呜叫着,小脑袋挣向旭轮离开的方向,我抱紧他送我的可爱礼物,伤心低语:“他本不该属于你,妄求只会害人害己。”
翌日,武媚设宴款待唐氏家人,豆卢宁与其母阎氏也在受邀之列。
我不情不愿的奉命到场,第一眼便看到旭轮与唐启心相谈甚欢,他们是多年的学伴兼玩伴,这并不奇怪,可唐启心是唐氏的堂兄,不免让我怀疑他们正在谈论唐氏,依人情常理,唐启心一定会拜托旭轮多多照顾堂妹。
唐启心的母亲秀容县君阎氏最先注意到我,笑容万分灿烂。我心中通透,在某些豪族贵妇的眼中,我就是一块喷香流油的大肥肉,谁家儿子能把我娶到手,那他的官运就如同是坐上火箭,想停都停不住啊。。。
众人行礼,我于是第一次见到了唐氏,她较旭轮年少,如他昨日所形容的,的确是一位出水芙蓉般的灵秀美人,清亮眼波流转间如莹润露珠,静态雅礼如千里卧雪纯洁无垢,笑则嫣然如华灯初上光彩照人。一袭红裙,更添妩媚娇态。如果说豆卢宁气质脱俗而容貌稍欠,那这位唐孺人便是无可挑剔,至少我自知不如她。
武媚驾临,头一个便点名唐氏近前,武媚看不够似的端详新儿媳妇:“阿宁道你闺名恬恬?宫人如何?你可满意?”
唐家众人受宠若惊,唐恬恬急忙回答:“敬谢天后垂爱!宫人无不用心,阿奴如处自家,事事顺意。今晨更得相王亲自引览太液风光,九重天阙壮丽华美,阿奴平生未见,不住惊叹。”
武媚和蔼笑道:“恬恬是诚心人,甚好。阿宁与你本是姻亲,你二人需帮衬彼此,”,武媚又指静立一旁的旭轮:“遇事无需忧虑,四郎是你夫君,自会善待你。”
旭轮颔首称是,他向武媚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唐恬恬,他这番举动令唐家众人倍感宽慰。
唐家很清楚旭轮日后的责任和唐家子弟将要充当的角色,既然这少年亲王肯对自家女儿用心,便代表了天子对唐家的重视,他年,任漠北何其苦寒艰险,唐家子弟也当为旭轮、为天子誓死效忠。
唐恬恬十分羞涩的匆匆看一眼旭轮侧颜,她恭谨的称会尽心服侍旭轮,遂退于自家长辈身后。接着,武媚回忆贞观旧事,提起唐恬恬的爷爷唐俭与太宗的弈棋风波云云。
我心情极为复杂,加之下腹阵阵疼痛,因而这一顿饭吃的比昨天还没滋味。待送走武媚,我第一个闪人。回到长安殿,我更衣午休,小狗‘花花’也没精打采的伏在我身边,小肚子滚圆,估计没少喝羊奶。
“花花,他真的喜欢我吗?他清楚自己对我是哪种喜欢吗?我是不是不应该。。。唉,万事难两全啊。”
不一会儿,袁芷汀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内,见我还没睡着,便说旭轮登门,问我见是不见。
“何必呢。。。”,我忽觉头疼,心话昨天说的事情我仍需时间来消化,我们此刻见面又能说什么:“天后吩咐相王招待唐氏家人,如何得暇来此,大不妥,你回报相王,便说我已歇下。”
“是。”
这次狠心拒绝的效果还真不错,连着五六日,李旭轮再不登门。不过,我不念着他,长安殿其他人却都念着他,纷说相王怎么还不来,难免扯到唐恬恬身上,说那么美的新孺人,怎舍得分开一时一刻?
眼看着半月后便是除夕,今冬却没落一粒雨雪,只有那时疾时徐的刺骨妖风,吹的人直打哆嗦。众人歇在长安殿玩一些不费体力的闺阁游戏,各式各样的玩具铺了一地。
有人闲说起良娣张令仪患病不见人,我既得了消息,自是要前去探病,正巧也有些日子没进东宫了,随行只携了袁芷汀与苏安恒。
我穿戴厚实,路上走的又快,至承恩殿,我后背已微微出汗。因见房云笙的近侍候在殿外,便知房云笙也在内,我心里嘀咕张令仪这病当真是不轻啊。
一人引我往内室,禀告过后,听房云笙道速请,宫人遂为我推开门。
甫一迈过门槛,我察觉气氛凝重,只见房云笙笑意勉强,而张令仪的眼角仍悬着半干泪痕,骗不得人。宫人搬了胡床供我歇脚,我不知情由,不方便直接发问,只关心张令仪的病情起因。
距离仅二尺,张令仪形容憔悴,那凄楚又隐含渴求的眼神让我难以忽视,心生不详,张令仪究竟得了什么病?我的天啊,千万别是不治之症,她的光仁才六岁啊。
勉力挤出一丝笑意,张令仪声音虚弱:“劳公主来此,感激不尽。我。。。此病。。。”
张令仪蓦的泣不成声,再说不出半个字,她的脸别向内侧,似不愿面对我。
房云笙眉目微颦,她细声劝慰却苦无效果,甚至劝着劝着,她竟俯身抱住了张令仪,二人一同啜泣。如此一来,我不能继续假装看不懂,而且我确信其中必有蹊跷。
“二位这般。。。所为何事?!哎呀,如若二位不肯道明,月晚即刻面见太子!”
我搬出了李贤,本以为定能引出实话,却听张令仪的哭声更沉更悲。
“不可!”,房云笙罕见的失态,她慌忙拽住我的衣袖,唯恐我离开这里:“阿晚留步!”
房云笙愈是一味阻拦,我愈是焦躁:“若然阿谁轻怠二位,何不请太子为二位做主?!”
我又提李贤,张令仪猛的撑臂坐起,散乱的发髻垂斜于肩侧,那苍白的病容涌上一抹红晕。
房云笙松了我又去扶张令仪,她苦劝张令仪不要动气。
张令仪不听:“殿下何必!!妾自知处处不及殿下,殿下胸怀大局,妾则气量狭小,何况此番奇耻大辱,妾断断难忍!殿下万般隐忍,每日战战惶惶,寝食难安,可东宫并非铜墙铁壁啊,迟日。。。定贻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