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无心之语,我却是心惊肉跳,难道她已洞悉我的心思?不,其实我不必怕她,她对未来一无所知,只我清楚她会成为左右李显的宠妃,胜算在握的人是我。而现在,她虽得武媚欣赏,却因身世之故难以获得武媚的信任,如果她胆敢与我为敌,武媚自不会允许。
我抿嘴,嗔怪:“晦气,重九之日,莫提生死。”
“无论如何,李光顺一案绝无转圜。”
“万幸,”,我道:“守礼人在禁苑,上天垂怜,为我阿兄留了一条血脉。”
“你可曾见过嗣雍王?” 她这问题好不莫名其妙。
我吃不准她的意图:“自然,我与二郎。。。巴州曾见。”
巴州,那恐怕是我最不愿回忆的远方。她理应记得那是我最后一次与李守礼会面,难道她是刻意挑起我对李贤一家的愧疚之情?
“我曾往荫殿,”,她说着,情不自禁的望向荫殿所在的方位:“十年前的巴州,他还是名为‘光仁’的少年,而昨日意外再会,第一眼,我险些以为我。。。重遇了李贤,我甚至不敢与守礼对视。”
“守礼?” 我低喃,她对他的称谓令我心头漫过一种异样感觉。
她却不觉异样,她浅笑同时摇头,不知是在否定什么:“第二眼,并非李贤,绝非李贤。不过,倘或神皇宣见,在神皇的眼中,他就是李贤。郢国公是成为太子之前的李贤,而嗣雍王是谋逆事泄后的李贤,一脉同出,云泥之别。”
我猛地瞪她,恨不能封了她的嘴:“李守礼是生是死与我儿子何干!”
“自然有关,”,上官婉儿仍笑视我,我于是确定她刚刚并非一时失言,她是要我正视崇简的身份:“子可杀,孙亦可杀,你需早日为郢国公筹谋。”
浓烈的气息迅速自她身体向外散发,名为危险,而我对此无计可施,只一副勉力佯装的怒容:“我不懂,崇简非武非李,我何必杞人忧天!”
见我一直回避,上官婉儿不多一字,转身便走,似乎她之前的一大番铺垫就是为了激怒我。
我压着心火,伸手虚拦:“婉姐姐究竟何意?为何今日突然提及。。。崇简?”
“唉,你毕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啊,”,她偏过头,几乎是与我耳语:“我见到了房妃,言谈之中,她希望你能为崇简娶一位姓武的妻子,尤其是武承嗣的女儿。月晚,无论你是否相信,房妃容貌居然十年未变,姿容绝众,令我愧于正视。早已沦为阶下之囚,房妃为何会悉心驻颜?”
上官婉儿认真的问我,眼神甚为锐利,而我仿佛中了她的迷咒,茫然的看着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连我自己都不敢信:“房妃是替李。。。李贤而活,因而不敢老去。”
“房妃有移天之心,”,她唇角微扬,却没有温度,字字如有万斤之重:“她要她的儿子秉承父志。月晚,你是何心思,我不逼问,也免得你费心欺我,事到如今,你何去何从?”
李显,旭轮,崇简,事态愈发复杂,她是敦促我择主效忠,而我心中分明,如果我的选择与她背道而驰,我便将失去一个强有力的同盟,同时招惹了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我笑吟吟道:“李贤当年如日中天,却败于婉姐姐之手,纵然房妃真有移天之心,我相信婉姐姐亦能断其妄念。”
得到了我的保证,她的笑容不再虚假客套:“若非亲眼目睹,我怎能信房妃那样的女子居然也。。。月晚,我本以为,你养育崇简十载,视如己出,自会为崇简争位。”
“一人之上,未必事事如意,完满无憾。”我第一次发自肺腑的对她道,但我清楚这不会触动她,她也未必信我。
上官婉儿轻笑出声:“若不能一人之上,必将受人掣肘,事事遗憾。”
“且慢,”,契约已订,她这次是真的要离开,我心中却尚存疑惑:“神皇革命前夕,婉姐姐曾道神皇有意废皇嗣改立李守礼,你还曾说,无论谁成为神皇钦定的储君,你必恪守臣下本分,全力维护,为何如今却。。。”
她面容依旧恬静,深吸一口气,低低道:“庐。。。武承嗣要对他下手,我不得出宫,望你。。。不忘手足之情,尽心而为。”
一场又一场的比试过后,各路选手疲态渐露,正主儿看也看累了,一通豪赏过后,我搀着武媚回后宫。崇简脑瓜活,快跑着凑过来大表忠心,还不忘拉着李隆基。
“阿娘慈悲,便容儿与表弟服侍神皇。” 不等我接话,崇简搀了武媚左臂,隆基随即搀了她右臂。
这一招对武媚很是受用,眼尾挤出了两道笑纹,爱怜的唤一声‘简儿’,又亲手抚他面颊:“多少烦心事,只你小子能为阿婆纾解。”
她话落,崇简立刻跟上一句:“阿婆烦忧是为这射礼么?孙儿观看半晌,也是大觉烦心呢。场中各人都没得真本事,凭白教我等浪费时辰,不比往年可观。”
区区一场拍马屁的比赛当然不值得武媚烦心,但她并不解释,顺着崇简的话问:“何年射礼可观?”
崇简眉头紧拧,非常认真的回忆一番,忽兴奋道:“是天授元年!那高丽人每发必中,观者无不抚掌称赞,却看今日。。。”
“薛崇简!”
我是不得已才打断她祖孙间的温馨交流,因为我刚刚把自己从困惑中解救出来,我想到了这个让崇简一脸崇拜的的高丽人究竟是谁。
高句丽王朝末年,莫离支(宰相)渊盖苏文发动兵变,杀荣留王高建武,自封‘大莫离支’摄政,立高建武之侄高宝藏为傀儡国王。贞观十六年,渊盖苏文向大唐盟友——新罗宣战,意图吞并新罗,统一半岛,遂导致高丽与大唐邦交恶化。太宗李世民统军十万亲征辽东,却为安市城(辽宁鞍山)城主杨万春所阻,迫于凛冬将至,李世民下令撤军。
至麟德二年,渊盖苏文去世,长子男生嗣位,因与弟男建、男产不睦,致兄弟内斗,男生不敌,退至别都,男建、男产穷追不弃。乾封元年,渊男生遣十六岁的长子献诚赴长安请降。高宗李治以渊献诚为右武卫将军,赐紫袍金带,御马二匹。薛仁贵为唐军先锋,渊献诚为向导。金山之役,唐军斩首五万。
总章元年冬,英国公李勣与薛仁贵会师平壤,渊献诚受命招降其父旧部,安抚当地百姓。唐军生擒高宝藏、渊男建等,得城一百七十六座,在册户籍七十万,高句丽亡国,贵族及富户并数十万百姓入中原。渊男生、渊献诚父子随唐军入朝,男生获封卞国公,献诚授官卫尉卿。因避高祖讳,改以‘泉’字为姓。亡国之君高宝藏授官工部尚书,娶武后堂兄武惟良之女为妻。
九年后,高宗李治派高宝藏回故土安抚遗民,但又在短短三年后宣其回长安,以谋反之罪流四川,次年即死于当地。旧主客死异乡,泉家父子倒是顺风顺水。归降二十余年来,泉献诚屡次出征,虽未立下钜功,但也是勤于王事,不负君禄。没想到,最后也栽在了来俊臣手中,被缢死于狱中。
万幸,武媚并未动怒,温和笑道:“泉献诚确是此中高手,所幸三子尚在,兴许稍得其父真传。”
崇简的手有点发抖,必是后怕,不敢再多话。
我十分担心的问武媚:“阿娘若有烦心事,女儿愿为分忧。可是芳州刺史李思征谋反案?”
武媚摆手:“此贼已交由右台侍御史郭霸鞫讯。昨日得密信,我反复思来,大觉不安。”
我奇道:“密信?何处不妥?竟值得阿娘如此牵挂?”
武媚道:“依你之见,来俊臣是忠是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