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姑娘天真单纯,对人毫无设防,本府也担心她的安危。展护卫,本府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小鱼儿姑娘送过去,开封府恶战在即,切莫伤害了她。”包拯缓缓言道。
“不!大人,不能把小鱼儿送走!”展昭立刻道:“傅蕴锦心细如发,时刻留意府中动静。如果小鱼儿在这时候离开,她必然心生怀疑,这样如何引蛇出洞?势必会打草惊蛇。只有一切如常,方能麻痹敌人。”
展昭又道:“小鱼儿虽然心无城府,但也聪明机警,大人还记得她几个月前独自一人从姑苏乔装打扮到开封告状,千里迢迢,居然能避开范阳派来的杀手,平安抵达。还能寻找机会进入开封府,血海深仇得以申冤。可见这丫头精灵古怪,能够自保,大人不必担心。”
包拯颌首微笑道:“展护卫如此说来,本府倒想起她死里逃生跳入河中躲过杀手的故事。小鱼儿姑娘虽说是名医之女,但毕竟在山里长大,不同于闺阁中娇养的闺秀,如加以锤炼,将来可为展护卫的得力助手。”
听包拯这么说,展昭脸色微微一红,道:“大人早些歇息,属下告退。”
走出书房,踏碎一地琼瑶,枝叶在夜色中摇曳不定,横在碎石的石径上,恍如水底的水草,料峭的晚风一起,影子就横飞起来,惹得人心头烦乱。展昭的薄底官靴走在石径上,悄无声息,刚才在包拯房中那平静如水的面容却悄悄起了隐忧,眉间的眉头又簇拥成峰,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唯有树上的寒鸦听见了,在夜色中纷纷飞去,只有一轮皎月清辉如水,映照着这身绛红的官衣,海水蓝纹的下摆被夜风吹得微微扬起,清瘦的身姿,在风中挺然屹立,可是清澈的眼神中,却被淡淡的乌云笼罩。
说不担心小鱼儿,那是安慰大人的话。强敌就在身边潜伏,却不能提醒她半分,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危险?展昭身经百战,也从没今天这样矛盾忧急。他久久的站在香樟树下,苦思良策,直到夜露瀼瀼,打湿了衣裳,也没有个万全之策。
半晌,展昭长叹一声,往居住的东面小院走去,徐徐走进院子,却见窗内闪着橘黄的亮光。他的唇边掠过会心的微笑,轻轻推开门,果然是沈晗,却趴在桌上睡着了,双手犹还围抱着一个陶制的汤罐。
她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安然垂在眼帘上,双颊粉红,嘴唇轻弯,露出恬然的微笑。乌黑的长发用碧玉簪子松松绾着,绸缎一般的洒在肩头,散发着花儿一般的馨香。湖蓝色的衣衫上绣着一枝白玉兰,看来又活泼又秀丽。
展昭静静的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放下巨阙,这一刻如此静谧,他刚才的忧愁也去了大半,代替的,是温馨和安详。这就是家吧?暖暖的烛光,心爱的女子,散发着热气的汤水,等待着晚归的南侠。这样温暖的情形已经离他很远了,每逢他夜归,包大人也会在书房亮盏灯,默默的告诉他,开封府是他的家。但是推开自己的小院,有小鱼儿在等他,这样甜美温馨的气息和以前的都不一样。回想起来,只有在童年时,母亲点起一盏烛火,父亲在书桌边看书,母亲做着针线,哥哥念着浅显的诗句。自己那时还小,就依偎在母亲身边,母亲不时温婉的一笑,拍拍他稚嫩的双颊,唤一声“昭儿”。那是家,一个家,一定会有爱他的亦是他爱的女子。
但是,他能爱她吗?能给她一个家吗?望着小鱼儿甜甜的睡颜,展昭心里长叹一声:“傻丫头啊,你为什么要跟随大哥来到开封府?开封府风高浪急,纵然你是善泳的小鱼儿,也难以逃脱千尺巨浪。展昭也束手无策,该怎样保全你才好?”
他定定坐了片刻,见小鱼儿衣衫单薄,便取了一件外衣与她轻轻披上。没想到刚触到她肩,沈晗就给惊醒了,睡眼惺忪的揉揉眼睛,轻轻唤了一声:“大哥。”
展昭微微笑道:“这一觉好睡,都成睡猫儿了。”
沈晗刚想说什么,忽然惊跳起来:“糟了!汤要凉了!”她赶紧掀开汤罐,却见汤水还冒着热气,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说:“还好还好,大哥还能喝上热汤。”
展昭笑道:“一惊一乍,一罐汤水就把你急成这样。”
“当然急啦!”沈晗不服气的说:“我都炖了一个下午了,在灶头上守着寸步都没离开,这可是上好的党参炖的黑鱼汤,最是养胃的。大哥,你总是不爱惜自己身体,在外面办案,饥一顿饱一顿的,到了老了的时候,有你喊胃痛的时候,有小鱼儿在,就要汤汤水水把你养得胖胖的。”
沈晗得意的一笑,盛了一碗汤递给展昭:“大哥快喝,否则又要凉了。”
展昭心头流过一阵暖意,温言道:“小鱼儿喝了没有?”
“我才不喝呢!我名叫小鱼儿,怎么能喝鱼汤?”她嘻嘻笑道:“这是特意做给大哥喝的。大哥,我放了一点胡椒,胡椒暖胃去腥,你可喝得惯?”
“喝得惯,小鱼儿的手艺很高,这鱼汤甚是美味。”展昭沉静的黑眸中闪动着柔和的笑意,温润言道。
“大哥爱喝,我就天天煮汤给大哥喝。大哥,小鱼儿烧的菜好不好吃?”沈晗双手托腮,兴奋地问展昭。
“好吃。”展昭宁和笑道。
“那我就为大哥烧一辈子菜,煮一辈子汤好不好?”幽幽烛光下,她美丽的杏子眼中闪动着纯真的光芒,不知为何,展昭的心中重重一荡,轻声重复道:“烧一辈子菜?煮一辈子汤?”
“对啊对啊,大哥放心,小鱼儿不会要赖着嫁给你的。可是大哥也不许娶别的女人,要是大哥娶了一个又凶又不会煮汤的老婆,那大哥就惨了,小鱼儿也惨了,小鱼儿想为大哥煮汤你老婆也拦着不让啊。”沈晗睁大了眼睛,煞有其事的说。
“又说孩子话。”展昭笑着摇摇头。
“大哥不许娶别的女人嘛,娶谁都不行,哪怕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不行。大哥,公主有什么好?那个安乐公主就凶巴巴的是不是?”沈晗急得拉住展昭的胳膊摇晃道。
“在展昭眼里,自然小鱼儿最好。”展昭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
沈晗甜甜的嫣然一笑,又想起什么似的,想说又不敢说,却是一脸憋的难受的神情。
“小鱼儿,想说什么?”展昭展眉一笑,薄唇微勾,双眸中满是温煦。
“小鱼儿不敢说,怕大哥生气。”沈晗怯生生道:“大哥先说不生气,小鱼儿才敢问。”
“好,不生气。”笑意清浅,在展昭的唇边流动。
“大哥,”沈晗吞吞吐吐道:“你是不是喜欢过连大小姐?听阿奴说,她可是有名的美人,她父亲是十八省总镖头,她是不是特别出色的大家闺秀?”
展昭一怔,没想到沈晗兜兜绕绕,这个问题始终没有丢下。他放下碗,沉默的站了起来,连彩云,至今想起她,展昭心头还是一阵微颤。这是个谜一样的女子,初见她,是在烟雨迷蒙之中,她身穿绿罗裙,温婉美丽,矜持端庄;不,初见她,她就是脸蒙轻纱只有剪水双瞳中含着决绝坚强的杀伐决断的江湖女儿。她身负着多重身份,女杀手,大家闺秀,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的爱和恨,都极端偏执,带着魔性,就像她离开人间的方式,也是这样的惨烈。
“我要把血滴在你的心头!”临终之前,她嘴角流血,却笑着说出这近乎诅咒的话语。她知道展昭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她知道展昭心头对她有愧疚挣扎,她知道展昭外刚内柔内心善良柔软,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敢说出这样的话。每当她的影子浮上心头,展昭心中就复杂难言,有愧疚,有折磨,有叹息,爱,爱也是有的吧。但这样的爱与对小鱼儿的爱截然不同。对小鱼儿,展昭是爱,是怜惜,是责任,是心意相通的莞尔一笑。小鱼儿,是他生命中绚烂的阳光,清澈的溪流,是能使他忘却烦恼,全心全意深爱的姑娘。
“大哥,你说不生气的。”沈晗胆怯的看着他,轻声说。
展昭微微笑了笑,说:“大哥不想谈她。她和你是完全两个世界的女子,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