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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2 / 2)

寂归心里有数了。

他先向荀少爷的尸体施礼,道了声得罪,正要开始检查时,荀夫人幽幽转醒。

荀夫人睁眼发了会儿呆。

彻底清醒后,她犹豫着同寂归道:“上人,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我梦到我儿……”

寂归没说话。

只对她垂首合掌,随即往后退开两步。

这一退,露出地上的荀少爷。

荀夫人望见了,顿时整张面孔变得煞白,血色尽失。

她张张嘴,想说她还在做噩梦,这不是真的,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勉强撑着背后的护栏起身,然后刚要抬脚,就整个人软绵绵地往下倒,好险扶住护栏没有真的摔倒,她便这么扶着跌跌撞撞地到了荀少爷身边,弯下腰,手指发颤着去探荀少爷的鼻息。

鼻息自然是没有的。

她便又摸荀少爷的脸,摸他的脖子摸他的胸口,触手所及没有丝毫温度,尽是冰凉一片,没有任何起伏,他是真的死了,她终于支撑不住地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去,扑在荀少爷身上嚎啕大哭。

“我儿,你怎么突然就走了,你刚才还在和我说话的……”

妇人哭声悲切。

寂归闭目不忍看,无声念了句佛号。

其余人也皆沉默不语,水榭里一时只闻悲恸哭嚎声。

过了好片刻,哭声渐弱,寂归睁开眼,正欲安慰荀夫人节哀,就见她忽的扭头,一双哭得通红的眼恶狠狠地看向荀蜚。

“是你杀了我儿!”

她目光择人欲噬,亲子的死让她再也顾不及养母那点虚伪的假面,矛头直指荀蜚。

“你嫉妒我儿,就杀了他,好替代他在家里的地位!”她声音也变得尖利,刀一样,恨不能将面前这个还好好站着的坏种一刀捅死,“你从小就想害死他,幸亏我儿有菩萨保佑,才那么多次都没叫你得手。

“如今家中闹鬼,我忙上忙下,我儿也为了我彻夜难眠,没空防范你,你就趁机下毒手害死他……他好赖也跟你一起长大,把你当亲哥哥一样对待,你怎么这么恶毒,他可是你弟弟啊!”

荀夫人咬牙切齿地怒视荀蜚。

然而面对她的指控,荀蜚面色平静,没有半点波动。

实际上,早在看到水里荀少爷的尸体时,荀蜚就是这样,没有吃惊,也没有什么窃喜心虚。

甚至现在的他比先前还要更平静。

他道:“不是我杀的。”

荀夫人怒笑:“我们这么多人来之前,这里可就只有你一个人在。不是你还能是谁?”

荀蜚依然道:“不是我。”少年眼神也相当平静,“我是被人引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荀夫人道:“被人引来只是你的片面之词,谁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过来的!”

荀蜚没再说理由了。

只重复道:“不是我。”

荀夫人道:“你还狡辩!”

这厢养母强逼养子认罪,那厢无沉看了会儿,主动同玉晚说话。

当然,为免被荀夫人听到从而引发不必要的事件,无沉用的传音。

他问玉晚:“你认为是荀蜚杀的吗?”

玉晚捏着扇柄道:“不是。”

荀蜚现下就是个凡人,他身上没有灵力,也没有什么魔气鬼气,他没那个能力在寂归师父和无沉的眼皮底下杀人。

更不可能杀完人后,悄无声息地将荀少爷抛尸湖中,然后站在原地等着被发现。

——这得是多么天衣无缝的手段,才能自信到这种地步?

玉晚想,换作是个修士杀人,怕也没这么自信。

所以不是荀蜚便不是荀蜚,再如何逼他认罪,也不是他。

但……

玉晚道:“荀夫人不会信他。”

有过去那些年里荀少爷险些被荀蜚害死的经历在,她早已认定荀蜚为坏种,那么现在咬死荀蜚是凶手,从某方面来说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同样的,荀家其余人,乃至是这座城里的人,也多半不会信荀蜚。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荀蜚的坏种之名,早已深入人心。

无沉道:“你说得对。”

玉晚道:“你想帮他?”

无沉正欲回话,不想荀夫人这时眼角余光瞥到玉晚用扇子挡脸,这位母亲一下便怒了。

怒意瞬间化作气力,荀夫人飞快从地上爬起来,大步上前,伸手就要扯玉晚的绢扇:“我儿才刚死,你居然现在就开始捂鼻子……”

不用说,荀夫人没能扯成,因为荀蜚及时拦住了她。

相比起荀夫人这会儿看什么都是过激的,荀蜚简直冷静得不像个正常人。

他冷静得连玉晚绢扇内侧贴着传音符这个小细节都注意到,便说:“居士是怕你听见了伤心,才用扇子遮挡传音,你别见着什么都以为在针对你儿子。”

荀夫人闻言,恨恨看了眼那把扇子。

见扇子翻过来后,内侧果真贴着张传音符,荀夫人这才不甘不愿地停止发作。

玉晚倒没想到荀夫人会将扇子和尸体气味联系在一起。

说来这也算是她无心之失,玉晚当即收起扇子,没再传音。

孰料刚收了扇子,荀夫人又发现什么,矛头再度指向她。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引诱我儿,故意趁半夜三更没人的时候约我儿来此,好方便你将我儿溺死!”荀夫人说着,又要上前扯玉晚,“好你个妖女,居然敢害我儿!”

荀蜚再度拦住荀夫人。

寂归也道:“夫人,还请慎言。”

玉晚则不解。

刚不还在说绝对是荀蜚杀的,怎么突然变成她了?

荀少爷身上有什么东西跟她有关吗?

见荀蜚这次拦住荀夫人后,没再松手,玉晚便绕过荀夫人,去看荀少爷的尸体。

才走两步,就听荀夫人大叫:“妖女不许碰我儿!”

寂归皱眉重复:“夫人,慎言。”

玉晚也无语。

敢问哪只眼睛看到她碰尸体了?

真让她去碰,她还嫌脏呢。

玉晚干脆不看了,拜托无沉帮她看。

无沉过去看完和她一说,玉晚方知难怪荀夫人突然改称是她害了荀少爷,原是荀少爷衣领里夹着条红线。

“这里只有你穿红色!”荀夫人一边想挣脱荀蜚,一边指着玉晚骂道,“定然是你以美色引诱我儿,我儿才会……”

“夫人。”

没等寂归再行开口,玉晚已然打断荀夫人的叫骂。

便见少女容颜秾艳姝丽,分明是极明艳的长相,此刻神情却冷得好似月上广寒仙子,眼底更带有明显的嘲弄之色。

她道:“夫人,还请看清楚了,令郎衣服里那条红线,究竟是出自我身上,还是出自夫人自己的身上。”

荀夫人愣愣低头。

众人跟着一看,原来荀夫人今日所穿衣物是以深蓝做底、正红为花,荀少爷衣领里的红线正是荀夫人先前抱着他哭时,被不小心勾出来的。

玉晚再道:“夫人恐怕有所不知,入夜前,令郎曾到客房找我,想与我同食。”少女眼底嘲弄更明显了,说出来的话也愈发不客气,“夫人为何以为是我引诱令郎,而不是令郎想引诱我呢?”

荀少爷看她的眼神都叫她恶心得慌。

还引诱,她引诱个鬼啊?

玉晚气恼地想,她就算真要当个荤素不忌的妖女,也不见得什么样的渣滓都能下得了嘴。

荀夫人被反驳得说不出话。

她也不挣扎了,隔着荀蜚怔怔看着地上的儿子。

这副模样,当真可恨又可怜。

这时无沉道:“夫人,令郎早在几日前就已经遇害,而照晚居士是今日才来的贵府,所以绝不会是照晚居士下的手。”

“……你说什么?”

荀夫人一下抬起头来。

她又是惊恐,又是茫然。

什么叫几日前?

她看向寂归,想从上人这里得到否认,然入目却是寂归颔首,确认无沉的说法。

荀夫人彻底懵了。

什么意思,她儿子好几天前就已经死了?

玉晚听了也有点后怕。

难怪无沉没在佛堂呆着,立即赶来客房守着她,敢情之前纠缠她的不是活人,而是具不知被什么操控的尸体。

玉晚不由自主地往无沉身边靠近。

无沉看她一眼,并未避让。

只道:“若夫人不信,可以用溯源术一探究竟,看今日之前,照晚居士可曾来过此地。”

同样的,也可以看看荀蜚说的是真是假。

“溯源术?”

荀夫人迟疑着道:“我知道这个,是中州和东海那边可以探求本源、重现过去的一种术法。可我们这儿……”

无沉道:“照晚居士会。”

荀夫人懂了。

玉晚也懂了。

这是在给她出气呢。

或许无沉本意并非如此,但玉晚很高兴,他又在维护她。

被人维护,尤其是被心上人维护的感觉可真好。

玉晚有点想笑。

不过眼下不是该笑的时候,玉晚便趁众人都在看荀夫人反应的空当,小意地往无沉身边近了点,再近了点。

直到只差前后半个身位,就能与无沉并肩而立了,她才停下,用目光反复丈量这点身位。

仅仅是这样,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至少他没有拒绝她。

甚至会在诸如此刻她害怕的这种特殊时刻,允许她靠近,允许她向他寻求庇护。

——而她只会更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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