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能从那样严密的监视之下获得喘息的空间。澹台烬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这么一点喘息的空间又有什么用?
照样救不了冰裳和他。
虽然这么想着,澹台烬依旧借着夜色的掩盖离开了叶府。
他不在乎会不会被发现,大不了又一次重置罢了。
御医与六皇子萧凛作别,从他的宫殿离开。这已经是萧凛第三次延请御医为自己的侧妃诊疗了。
萧凛想到病势越来越重的冰裳,心里泛起细密的疼痛。
明知道那位叶三小姐总是与冰裳过不去,今日冰裳被她叫走的时候,他却没有阻拦。萧凛后悔万分。
还有一件让萧凛觉得心痛的事是,冰裳还未有一丝好转,叶家请求萧凛息事宁人的消息已经托人递了两回。
他们都不问问冰裳如何么?
萧凛叹了口气,转身走入后寝。
萧凛来到侧妃所属的屋子,看到小慧坐在床边为冰裳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我来吧。”萧凛对她说道:“你下去看看药可好了。”
“是,殿下。”小慧将巾帕放在一旁的金盆上,行了一礼才下去。
这屋里都放了炭盆,十分温暖。只是窗户都是紧闭着的,苦了前来窥视的乌鸦,竟是什么也瞧不着。
萧凛拿起沾了水的帕子温柔地擦掉了叶冰裳额间的冷汗。
叶冰裳皱着眉头,一脸的痛苦和挣扎,口中还不断吐出混乱的呓语。像是陷入什么不可名状的噩梦之中,怎么也法醒来。
“杀了我……杀了我吧……”
“不……我要活下去……我没有……”
“不要……不要……”
萧凛靠近她,安抚道:“冰裳,别怕,没事了。”
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了?!
叶冰裳看着眼前面容狰狞的澹台烬和满地的小蛇,声嘶力竭地尖叫。她好害怕,她好痛啊!她讨厌这些蛇,更讨厌这样的澹台烬。
可是她永远也法从澹台烬的面前逃离。
澹台烬杀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杀了她。
为什么呢?叶冰裳不明白。
她有吗?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
叶冰裳眼睁睁澹台烬那张妖邪的面容靠近,然后抱住了她仅剩的身体。
他好残忍。
明明是澹台烬把自己变成这样的,他却总是做出这副像是拥抱卿卿的样子来,与她耳厮鬓摩。
明明他不爱她啊!
澹台烬爱的是叶夕雾。
“滚开……”
“你滚啊……”
萧凛心中一惊。
他从未见过冰裳有过这样的恨意、说出这种粗鄙的话语,一时竟有些怔愣。
“殿下,药好了。”小慧端着药匆匆地走进来,让萧凛回过了神。
萧凛将叶冰裳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又接过小慧手中的药,一勺一勺给了叶冰裳喂药。
叶冰裳尚还陷入噩梦之中,药汤难以下咽,不少的汤药都洒在了被子和萧凛的身上。
待萧凛艰难地喂完了一碗药,小慧连忙接过,道:“殿下去更衣吧,这里有我们呢。”
萧凛小心地让叶冰裳重新躺下,对小慧说:“劳烦你们了,记得再给冰裳换一床锦被。”
“是,殿下。”小慧目送萧凛出去,将手中的药碗交给了其他婢女,又唤人拿了一床崭新的锦被来。
即便服了药,叶冰裳的情况也只是好了一点。
小慧十分心疼。她想起上一次小姐病这么重,还是前年在庄子上养病的时候。那时候也是三小姐说大小姐生病碍着她的福气了,老夫人二话不说便让小姐到了别苑去养病了。别苑哪里有京中好,大夫都不好请,小姐生起病来差点人就没了。
这次又是三小姐!小慧是真的想不通,三小姐为何总是跟大小姐过不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叶冰裳的高热才退了些。小慧松了一口气,给叶冰裳换了一身寝衣。
夜越来越深了,六皇子来瞧了瞧。见叶冰裳的情况有好转,他嘱咐小慧好好地照顾后回了自己的寝殿。
小慧让人熄了灯盏、备好茶水,她自己则是卷了铺盖,在外间的榻上为叶冰裳守夜。
叶冰裳还沉浸在数个噩梦之中。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澹台烬都要杀了自己,哪怕自己没有做出离间二人的事情。只要叶夕雾从城楼上跳了下来,她就会被澹台烬以各种方式折磨致死。
叶冰裳当然不懂。
那可是写入天道的“亲手斩杀”,凭她一个凡人怎么能够撼动。
小慧和门外守夜婢女忽然陷入了沉睡,一人推开了房门,悄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了叶冰裳的床前坐下,听到了叶冰裳噩梦之中的低语。
那是澹台烬。
他伸出手抚上叶冰裳滚烫的额头和脸颊。
澹台烬的手很冷,长了好几个冻疮,就像是一块冰一样。因此,当触碰到叶冰裳滚烫的额头时,他竟然有一种被灼伤的觉。
澹台烬俯身,将自己冻僵了的脸贴在叶冰裳的脸颊上。于是,他便听清楚叶冰裳咬牙切齿骂着的话。
“滚……”
“不要过来……”
澹台烬知道她在骂自己。
没关系,他欠冰裳一万四千五百二十七份债,冰裳怎么骂他都是应该的。
澹台烬低声念起了久远的歌谣。
“西海若木,东溟扶桑。”
“六合七圣,混元洪荒。”
……
“西海若木,东溟扶桑。六合七圣,混元洪荒。星回日运,两仪四象。”八岁的冰裳坐在窗边读书,“绛气飞龙,九苞凤凰。长鲸卧海,大鹏铩苍。”
“终南有路,天关开张。”
少年样貌的神君骑着青鸟突然出现在窗前,接下了最后一句。
晏泽见她吓得抖了一下,攀着窗户将头探了进来:“吓着你了?”
冰裳放下书卷,没有因为晏泽吓着她而生气,说道:“神君走正门的话,就不会吓着我了。”
晏泽挑了挑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跟西王母娘娘借了青鸟,我带你去玩。”
冰裳是季连的后裔,被挑来跟这位七百岁的小神君作伴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她早已经习惯晏泽这想了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好吧。”冰裳答应了,又说:“可不能出玉山。”
见她答应了,晏泽笑道:“有我在,出了又如何。”
冰裳板起了一张脸:“神君如此,冰裳就不去了。”不久前冰裳被他拐出去,两人才挨了骂。
晏泽捏她鼓起来的腮帮子,觉得十分可爱,说道:“好吧好吧,裳裳仙子,请。”说完就松开了手。
冰裳被捏了脸有些不高兴,但她很清楚这位神君可比自己幼稚,因而什么也没说。
她刚想从榻上起身,却被晏泽拉住了。
“神君?”叶冰裳不解。
于是她便看到晏泽半个身体都探了进来,伸出双手直接将自己抱了出去。
冰裳涨红了脸,怎么能从窗户出去?
但还没等冰裳说出些话来,她就已经落座于青鸟背上。
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神君环抱着她,欣欣然地说:“今日有瑶池融玉之景,我带你去看。”
瑶池的池水是由玉山之群玉髓所化,三年便有一次大融,冰裳还没见过。
她满眼期待地望向那群玉山头的瑶池,青鸟张开翅膀,载着他们翱翔于紫色的天空之下。
噩梦逐渐被驱逐,叶冰裳好像回到了一个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云雾缭绕、百花齐放。莹亮的玉髓化作溶溶的琼浆,汇集于一方青池。前方的少年倾身掬了一捧瑶池水,随手洒落在半空中,便是一道道五彩晶莹的光晕。馥郁的冷香弥漫开来,像是仙绫一般缠绕在叶冰裳的身旁。
“裳裳……”
澹台烬感受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与叶冰裳分开。他又伸手触碰自己的脸颊,那里已经染上了叶冰裳的温度和气息。
虽然出门后,她的气息就会被冷风吹散,但澹台烬已经很满足。
他该走了。
澹台烬此番进宫已是冒险,因为这里还有萧凛的潜龙卫暗中守护着。只是因为萧凛还没搬出府去,为避免帝王忌惮他在宫里留的人手并不多,这才让澹台烬逮着机会潜了进来。
最后,澹台烬又忍不住捏了捏叶冰裳的脸。
叶冰裳已经长大了,没有了曾经肉嘟嘟的脸蛋,但澹台烬依旧觉得很好捏。
“不许喜欢萧凛。”
明知道少女听不见,澹台烬依然固执地说道——
“只准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