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让我去死。”
萧凛不能,澹台烬不能,她的孩子也不能。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叶冰裳都会活下去。
梦魇寸寸碎裂,幻境破了。
魇魔围着叶冰裳打了个滚儿。
它本来都做好了将叶冰裳拉出去的准备,结果叶冰裳自己把梦境给破了,这还是一场美梦和噩梦交织的梦境。
这年头的凡人还是有点厉害啊。
一阵头晕目眩过后,叶冰裳便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座陌生的宫殿。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穿着一身绯色的衣衫。
刚刚……那些事情是假的吗?
孩子、萧凛、澹台烬……都是假的……
太好了。
叶冰裳捂着自己的胸口,微微着喘气,平复劫后余生的悸动。
“裳裳。”忽然,一个也穿着绯衫的女孩子扑进了她的怀中,“裳裳,怎么办……娘娘去了……”
她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叶冰裳的衣服。
叶冰裳不知道发生了时候,但是对方哭得太过凄凉,让她忍不住低声安抚起来。
她们的身后,一个年轻的女子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从房间里走出来。
“兰安,你说什么?娘娘没了?”
荆兰安抬起头来,对她说道:“娘娘没了,小皇子……”她想起皇帝将襁褓里的婴孩向墙上扔去的暴烈模样,“应该也没了……”
刘琴娘大步走了过来,抓着荆兰安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道:“娘娘和小皇子都没了?那我以后怎么办?”
她是被柔妃买进来做小皇子的奶娘的,如今柔妃一尸两命,她以后可怎么办?
叶冰裳蹙眉,对刘琴娘说道:“先别提这个,兰安现在很难过。”
刘琴娘触电般地松了手,嗫嚅道:“……我就是太急了……”
兰安不愿理会刘琴娘,趴在叶冰裳怀中哭泣。
叶冰裳不能替兰安对刘琴娘说什么安抚的话,只说道:“你先回屋子吧。”
刘琴娘进去后,叶冰裳抚着小姑娘的背。
她一句劝慰的话也没有再说,只是静静地听着。
兰安的悲伤几乎能让叶冰裳淹没。
柔妃娘娘对兰安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叶冰裳明白。就像她和小慧一样,虽然是小姐和丫鬟的关系,但她们之间的感情远甚她的那些亲姐妹。
现在小皇子被勒令丢进了冷宫中自生自灭,刘琴娘没有了用武之地。
可她是柔妃让兰安买进来的,卖身契都还在兰安手上,所以暂时留在了兰安的身边。
没过几天,兰安终究是敌不过对柔妃娘娘的愧疚,她从冷宫将被摔成了重伤的小皇子抱走了。
“裳裳,他是娘娘唯一的孩子,我必须要让他活下来。”
叶冰裳看向她怀抱中的孩子。
那孩子身上满是青青紫紫伤痕,嘴唇也发青,气息微弱。看着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却还直愣愣地睁着乌黑的眼睛。
他不想死。
“会的。”叶冰裳颔首,“他会活下来。”
这个孩子还是超过了叶冰裳原本的想象。
他明明才出生不过几天,居然有一口完整的牙齿,指甲也十分锋利。叶冰裳和兰安在照顾他的时候都有被误伤过。
“他只是还不懂。”叶冰裳安慰兰安,“孩童抓人都很疼。”
婴孩只能有生存的本能,就算没有牙齿,他们的吮吸和抓掐都很用力。
叶冰裳照顾过自己的弟弟,她看过弟弟吃奶将奶娘的那里都吃伤了的样子,也被弟弟狠狠地抓过。但他不是故意的,叶冰裳知道。
皇帝是在柔妃下葬的时候发现了小皇子被兰安捡回来这件事。
“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把这畜生捡回来!”皇帝怒不可遏。
兰安跪在地上,祈求道:“皇上,奴婢死不足惜,可这是娘娘唯一的血脉!求皇上开恩,让他活下来吧!”
“他!”皇帝指着叶冰裳怀抱里的小皇子,目眦尽裂,“就是魔物!是他害死了爱妃!”
兰安摇着头哭泣:“皇上,奴婢那一日一直听到柔妃娘娘说,要保住她的孩子,皇上!这是娘娘的心愿啊!”
最后,皇帝甩着袖子离开,默认留下了这个孩子。
兰安喜极而泣。
他们的日子过得不好。
皇帝只愿意给小皇子一个小小的偏殿,平日也总是缺衣少食。兰安和叶冰裳不得不想尽各种办法给小皇子多弄一些需要的东西,譬如羊奶与冬衣。
还好刘氏还有一些奶水。
虽然不能让小皇子直接吃奶,但是可以让刘氏挤好了,再由兰安或者叶冰裳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叶冰裳也很快发现这个小皇子确实很邪门,她有时候也会被他吓到。
他什么都吃。确切地说,是只要有血有肉的东西,他都想要抓来吃掉。
撞到他抓了一只老鼠吃的时候,叶冰裳吓得背脊发麻、双腿都软着。
那老鼠甚至还是活着的。
它一边发出吱吱的惨叫,一边被五个月大小皇子连皮带肉啃食。
小皇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那只老鼠只是一块糕点或者一个馒头一样。
“裳裳。”门外传来的兰安的声音。
叶冰裳颤抖着手锁上了门。
“兰安,我在更衣。等等。”她故作镇定地告诉了兰安。
兰安听了,便说先去洗衣服了。
叶冰裳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了小皇子。
她只是觉得,若是让兰安看到这一幕,兰安会再一次受刺激。叶冰裳知道她一直在怀疑自己拼命要救下来的只是一个魔物,不是柔妃娘娘的孩子。
“殿下。”叶冰裳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
她当着小皇子的面打开,烤鸡腿的香味瞬间溢出。这本来是想给兰安的。
小皇子立即放了手里那只半死不活的老鼠,伸手朝着她。她却没着急给他,而是将鸡腿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叶冰裳先闭着眼睛,用一块碎布将那老鼠包裹了,扔到床下。紧接着,她又打了水来,把小皇子的手和嘴巴都擦干净了,最后再给他换了一身衣服。
“可以吃了,殿下。”叶冰裳捧着油纸包递到小皇子面前。
小皇子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鸡腿,一口一口地啃着,一眼都没有看她。
这让叶冰裳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害怕的。
如果对方一直盯着她,叶冰裳可能不太敢做这些事情。
她知道皇子不是普通的婴孩。
或者说,他应该是一只超乎寻常的野兽。
所以他出生就有牙齿,还没断奶就能生食血肉。
可他偏偏又是人胎。
经过这样位的放置之后,小皇子就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魔物。
叶冰裳堵好了屋子里的老鼠洞。她不想再看到那一幕了,老鼠的叫声十分凄惨,像是在绝望地哭泣。
论是什么生灵,面对死亡都会害怕。
叶冰裳明白。
春去秋来,小皇子已经四岁了。
兰安努力地教他礼义廉耻、善恶是非,可是不大顺利。
因为小皇子为了一口吃的就可以跪下去学狗叫,他毫羞耻心和自尊。
站在人的角度很难明白,可是自从叶冰裳觉得他像是投了胎的野兽后,就觉得可以理解了。
食物就是食物,跟做了什么有关系吗?
叶冰裳也尝试跟她沟通过,但兰安法接受。
在兰安看来,小皇子是柔妃娘娘的孩子,自然事事都向柔妃娘娘靠拢。他必须饱读诗书、深明大义,自尊自爱、温和善良。
可小皇子常常让她失望。
一天夜晚,兰安回到她们的房间,慌张地跟她说:“裳裳,殿下好像杀了人……”
叶冰裳放下手中的绣棚,拧眉问道:“什么?”
“前两日那个让殿下学狗叫的宫女死了。”兰安说道。
听到有人死了,叶冰裳面色不好。
但叶冰裳还是问道:“有证据吗?”
兰安怔然:“证据?”
这宫中不少人都知道小皇子是魔物,因为他出生就害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宫女死了,兰安自然而然就觉得是小皇子害的。
裳裳突然问她有没有证据,倒是让她愣住了。
“仅凭猜测就要给小皇子定罪吗?”叶冰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是庶女,在府里不受宠。叶夕雾陷害她只需要说一句话,祖母和父亲就会相信。久而久之,有时候叶冰裳都觉得好像自己真的做了那些叶夕雾随口胡诌的事情。
她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祖母和父亲都会当是她做的。除非发现了绝不可能是她做下的证据。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会给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最后再说一句:“你是大姐姐,不要跟三妹妹计较。夕雾是小孩子不懂事,你还能不懂事吗?”
可是,叶夕雾只比她小一岁呀。
慢慢地,叶冰裳就不再争辩了。
小皇子也是如此。
如果真的有证据证明他杀了那个宫女,叶冰裳不会说一句话。可是,如果只是捕风捉影或者一面之词,小皇子就该背上这样的罪名吗?
叶冰裳不是同情他,只是觉得不太公平。
荆兰安又一次去找了小皇子,这一次叶冰裳也在。
“殿下,那个宫女的死跟你有关系吗?”荆兰安直截了当地问道。
小皇子想了想,说道:“没有。你说她不是想给我吃的的吗?不是给吃的,我就没有理她了。”
荆兰安如释重负,她抱着小皇子垂泪:“对,不要理他们可以了。”
小皇子安安静静地靠在她的怀中,望向沉默地坐在一边的叶冰裳。
他们不常见面。
大部分时间叶冰裳都在房间里做女工,她的绣活好,又跟荆兰安学了许多绣法,做出的东西能在宫里能卖些钱。
叶冰裳也是今日才发现这个小皇子长得有些像暄儿。
不,暄儿是假。
叶冰裳恍然。
所以,这里也是假的。
她被困在了什么地方,这个地方还让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裳裳。”
小皇子突然叫了她一声。
叶冰裳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为什么三皇子和五皇子有许多人伺候,也可以去上学,我却什么都没有?”小皇子问道。
兰安语带苦涩,道:“因为我们权势,在这宫中也没有依仗。”
听了这话,小皇子沉思了片刻,说道:“如果他们也没有了依仗,是不是我就和他们就一样了?”
兰安震惊,直接后退了两步。
叶冰裳问道:“殿下说的依仗是什么?”
“母亲。”小皇子回答。
叶冰裳带着一丝苦笑,说道:“他们的依仗不止如此。没有母亲,还有父亲、祖母和舅舅。更何况,有时候就算有母亲,也不见得就有依仗。”
她也有母亲,可她在叶府一样饱受冷待和欺凌。
“上天好像把它分好了……”叶冰裳突然说了一句。
小皇子追问:“什么?”
“疼爱。”
叶冰裳想到自己的过去,她摇了摇头,说道:“上天是偏心的。”
小皇子颔首:“我明白了。”
即便杀了那些皇子的母亲,他也不会和他们享有一样的待遇,因为父皇恨他。他永远法得到这一个最关键的依仗,因此永远也得不到公平。
在叶冰裳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假的之后,时间的流速开始加快了。
小皇子到了六岁,前线传来了战败的消息。
宫中都说小皇子会作为质子去往夏国。
叶冰裳终于知道自己在哪儿,她也终于知道了这个小皇子是谁了。
因为小皇子在被正式选为质子的那一天,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澹台烬。
叶冰裳原本还算平和的心境彻底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