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情爱,现下的冥夜对着这两人,都不算抱有多深的爱意。
天欢是心甘情愿接受的责任,有着相伴千年的过去;桑酒是挟恩而来的羁绊,对他不求回报。
但凡冥夜爱其中一人深一些,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若是爱天欢,就不应该答应蚌王的逼婚;若是愿意接纳桑酒,就应当先解开天欢的心结,为天欢谋划出路。
可冥夜做了什么。
冥夜在自己还只在意天欢的时候,轻率地娶了桑酒。
成亲后,桑酒没有得到应有的对待,却一定会因为自己作为冥夜妃子的身份被天欢记恨。因为从小到大,天欢都认为自己才应该是冥夜的心上人、身边人。别人抢了她的东西,她怎能不报复。
日后,天欢和桑酒若是不死不休,那么,一定是冥夜的。
叶冰裳恍然睁开眼。
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冥夜。
幸好。
下一刻,她又失去了自我意识。
“冥夜!”
天欢扑进他的怀中,她不停地掉眼泪:“你终于醒了!”
这十年来她都在战场上,只能偶尔过来看一看冥夜的状况,看一看那蚌妖能不能照顾好冥夜。
冥夜安慰她:“让你担忧了。”
天欢咬着唇摇头:“我没事。”
“上清仙域众仙幸不辱命,已重伤魔神、打退魔军。结束神魔之战,指日可待!”
冥夜看着她坚毅的目光,说道:“天欢,辛苦了。”
他养大了天欢,他知道她有多娇气。
可那样小的一个女孩,负着父亲的愿望和整个上清仙域的期待,在十年的神魔之战中长成了真正的“天欢圣女”。
“走吧。”
冥夜给桑酒留下一段话,跟着天欢重返战场。
天欢发现了这件事,岂能动于衷,她派了个女仙把那段话抹掉了。
桑酒算什么东西,还值得冥夜给她留话?
不过,蚌妖替她照顾冥夜这么久,还算有点功劳。
天欢漫不经心地想,等神魔大战结束,待她杀了那个卑劣钻营的老蚌妖,就留这个小蚌妖一命吧。
回到上清仙域,冥夜不过只花费了几日恢复修为,便匆匆地拿出了三叉戟对战魔神。
最后,魔神身死,神魔之战结束。
天欢带着上清仙兵又来到了漠河。
战神冥夜因为重伤还在修养,上清仙域为战事扫尾,清扫魔气聚集之处,将所有魔物封印于深渊。
“漠河蚌妖私藏魔物。”
天欢看着这些强撑起一口气的老蚌妖和小蚌妖们,轻飘飘地说道——
“杀。”
蚌妖一族本就力小势微,又长年偏安一隅,未经磨练。他们对经历过神魔大战的仙兵仙来说,只是一盘散沙。
不过瞬息,曾经平和祥乐的蚌王宫就成为了一个血窟。蚌族皆被碎壳破肉,大大小小的珍珠散落了一地。它们失去了光泽,也能看出也不够圆润。
天欢缓慢地走过,她看着那些染血的珍珠,对身旁的仙子说道:“这些珍珠怎么这么难看。”
“圣女说笑了,一群蚌妖能有多大的能耐?”仙子不屑,“他们又能养出什么好珍珠?”
在重伤的老蚌妖和桑佑面前停下,天欢带着笑,说道:“你说得对,这漠河里又能养出什么好货色?”
桑佑吐出一口血:“天欢……你公报私仇……”
“呵。”天欢持嗤笑,捏起自己的锦雾绫,“你们蚌妖卷走舍利子不还在先,私藏魔物在后,我不过是秉公行事,哪里来的公报私仇!”
话刚落音,她的锦雾绫便狠狠地勒住了桑佑的脖子,将他摔在一旁的巨石上。
桑佑咳血不已,他力支撑人形,变成一只河蚌,半块蚌壳从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上掉了下来。
“佑儿——!”老蚌妖撕心裂肺地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天欢用锦雾绫啪地一声扇在了老蚌妖的脸上。
“吵死了。”
蚌王瞪大了眼睛,他的脸被抽得生痛,闻到了锦雾绫上的血腥味。那是桑佑的血。
“天欢!你不过就是记恨我女儿嫁给了冥夜——”
“啪——!”
又是狠狠地一扇,老蚌王滚落一边,咳出一口血。
天欢冷笑了一声:“桑酒算什么东西?”
“一个没结契、还倒贴的蚌妖能让我大动干戈?你把你那好女儿也想得太厉害了些。”
她上前踩在老蚌妖的头上,将他的脸狠狠地压入被蚌族众妖的血肉浸染的泥沙中。
天欢冷眼看着他,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胁迫冥夜娶桑酒不过只是障眼法,你真正要的是冥夜护这蚌妖一族万年!”
蚌王鼻子里满是血腥味,他心神震动,还是下意识反驳:“冥夜本就该护苍生,我们也是苍生!”
“既如此,那你何必多此一举呢?”
“冥夜爱苍生,他本来就护着漠河。可你挟恩强逼他娶桑酒,冥夜反而厌恶起了你们蚌族和桑酒。”天欢捂唇笑,“我长这么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冥夜那么讨厌一个人的样子呢。”
她俯身,低声说道:“桑酒被冷落、被欺凌,今日你们蚌妖之祸——”
“皆是拜你所赐。”
“我要是你啊……”天欢狠狠地踩碎了蚌王的头颅,“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埋了。”
“啊……”
蚌王一声痛呼都能没发出,就打回原形,彻底身死。
“啧。”
天欢看着自己漂亮的鞋子上挂着破碎的蚌壳、蚌肉和黏液,觉得十分恶心。她皱着眉踢掉了鞋子。
仙子不赞同地说道:“圣女,这地方这么脏,怎么好直接踩。”
“别担心。”天欢凌空而起,唤出天阳鼎和自己的本命火,“把这些臭鱼烂虾一块儿炖了,就干净了。”
又有肉,又有水,就差天欢这点火了。
“圣女英明!”
“如此魔物也将一焚而亡!”
那一日,水里生火、波涛汹涌。
漠河底下的蚌王宫被大火焚尽,只有一块属于桑佑的蚌壳侥幸在火焰和水流冲击之间被冲上了岸。
“没有实力,还敢自封为王!”女仙抚摸着手中的白绫,“连天欢圣女的锦雾绫一招都接不住,枉这老妖怪还修炼了数千年。”
“走吧,泡了这么脏的水,我现在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妖气。”另一个女仙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躲在一边的黎苏苏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蚌壳,流下了眼泪。
十年之期到了,她本来是带着舍利子来平息漠河妖气的,却遇到了这些将要离开的仙兵仙将。
属于桑佑的蚌壳记录了桑佑死前蚌王宫里发生的一切。
天欢……
黎苏苏抱着手里的蚌壳,她想,她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
明明漠河会有冲天的妖气,全都是拜她和冥夜所赐。
哥哥说得没,自己就不该在百年前救下这两个人。
黎苏苏从来没有恨过冥夜,他喜欢天欢,她不怪他。他冷落她百年、他三年不曾记起她,竹林不告而别,黎苏苏都不恨冥夜。
然而今日,黎苏苏恍惚想起十年前的夏天,她听见蝴蝶小妖们羡慕地说——
“冥夜真君用世上最美的云锦和薄雾为圣女做了本命法器,那法器能庇佑她邪魔不侵。听说,那些多余的云锦还为她做成了锦雾绫。”
是啊,冥夜为天欢做了世上最好看的灵器。可那灵器,后来杀死了她最在意的人。
黎苏苏在漠河中爱上冥夜,在漠河捡到冥夜和天欢,可是,也在今日的漠河,开始恨天欢,连同恨冥夜。
她对他十年的守护,像个笑话。
黎苏苏想着——
她要去杀了天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