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好,该死的人是我,是我瞎了眼,我害了整个蚌族!”
她用匕首狠狠地插入了冥夜的肩膀,冥夜看着她,觉得十分棘手。
“不是你的。”他让那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消失,伸手点在桑酒额间,“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不能化龙最大的可能就是蚌族和桑酒的因果,那么,一手杀了蚌族的天欢因此受到的天道磨难只会比他更多。
冥夜不能让天欢失去大道,也不能让桑酒入魔死去。
黎苏苏朦胧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明,看到冥夜时候,她眼中翻滚的是更加刻骨的恨意。
她拍开冥夜的手,声音又轻又冷:“是你啊。”
冥夜劝道:“即便入魔,也并非到了绝路。只要道心坚定,依旧可以走正途。”
黎苏苏闻言大笑。
“道心?道心!你竟然同我谈道心。”她推开他,笑着笑着,眼里便涌出泪来,“我百年前的道心是你,可你不爱我,嫌我卑贱。我后来放弃你了,我的道心是蚌族的未来,可蚌族没了,我的父王死了。”
“道心万千,但没有谁的道心会是别人。”冥夜皱眉。
若是将道心寄托在别人身上,等待他的只有大道破碎,因为他法经历考验,也法证道。
桑酒将冥夜视为道心,得则欢欣、失则退避,实际上只是囿于个人情爱。冥夜只是桑酒的执念,并不是她的道心。
桑酒说她后来又将蚌族的未来视为道心。
但是,族群兴旺衰灭,乃天道有常,非个人努力就能保永世太平。蚌王汲汲营营,想要万年的太平,却因此更快地招致灭亡,他的行为与凡尘中人为保家族兴旺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区别。
桑酒若是以此道心,也不过是一场虚幻泡影。
冥夜又想起,漠河地下已经没有了蚌族的本命珍珠,它们都被桑酒强行用了,再转世可能。
“你竟是我真心之言都不信!”她吃吃笑道:“我被上清的仙叫了百年妖精,如今我终于堕魔,你竟然同我谈道心。”说完,便离开了。
冥夜知道她从未修过道,现在又入魔了,自己再怎么解释,她也不会明白。
忘记前尘、重新来过是冥夜现在能给她找到的最好的路,可是桑酒不愿意接受。
于是,冥夜又回到上清仙域翻找古籍。
他注定不能化龙,但是天欢还需要成大道,桑酒也还需要一个机会。
如此,即便他陨落,天欢会成神,她可以继续守护上清仙域。而桑酒也可以重新做自己,不再为前尘所苦。
但事实总是不会如冥夜所愿。
桑酒成了臭名昭著的女魔头,她杀人、杀妖以修炼,还杀了几个上清的仙,生生吞吃了他们的灵魂。
天欢知道了桑酒的事情,整日跃跃欲试,喊打喊杀,要去剿灭女魔头。
冥夜奈,只能日日守着她。
直到那一日,桑酒闯进了上清仙域,与天欢打斗在一起。
“天欢!”冥夜飞升上前。
天欢勒住桑酒的脖子,又祭出火阳鼎,准备把桑酒彻底地烧了。
但是冥夜才听说了,桑酒得到了绿色的倾世花,天欢对上她只有死路一条。
冥夜抱住了天欢,火阳鼎滚落在地上。
“火阳鼎!”桑酒这才知道自己遍寻不见的火阳鼎在天欢手上。
“你居然连火阳鼎都给她找了!”桑酒自然认为是冥夜给天欢找的。
冥夜摇头:“不是。”
桑酒猖狂地笑道:“不管是不是,现在它都属于我了!”她吞噬了许多破碎的神器,吃下了倾世花,多次承受劫雷,当然可以操纵火阳鼎。
天欢冷哼一声:“真是痴心妄想!”
她推开冥夜站起身来,手中的锦雾绫风自动。
冥夜心神震动,天欢和桑酒真的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就在他想要阻止她们俩,却突然感受到了什么。
是时候了。
冥夜放弃阻拦,盘腿坐下。
他看到天欢被桑酒扔进火阳鼎中,心中一阵闷痛,但是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又强忍着闭上眼睛入定。
桑酒站起来,抱着火阳鼎,摇摇晃晃地朝冥夜走来。
天欢会被火阳鼎里炼化七七四十九天,而桑酒现在要去杀了冥夜。
少雎冲了上来,阻止她:“桑酒,停下吧!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这般下去会被天雷劈死,永远不能转世!”
桑酒挥开他,她魔纹妖异,几乎一度控制不住自己杀了少雎。
上空突然劫雷滚滚。
少雎一惊,他下意识以为是要劈桑酒的天雷,没想到那紫雷只在冥夜的头上萦绕盘旋。
竟然是冥夜要成神的劫雷!
三界震惊,上清仙域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劫雷。
冥夜神君要渡劫了!
只要渡劫成功,冥夜就可以杀了桑酒!
“仙君,不,神君,杀了这个魔女!”
“对,她不得好死,杀了她!”
冥夜看着眼前的桑酒,心中一片平静。
他不会杀了她,他只会趁着要借劫雷偷龙转凤,将自己将成的神髓换给她。
从此以后,桑酒功德加身,冥夜来承受所有的罪孽。
劫雷落下时,三界灰暗光,只有那一处亮着。
他们看见,冥夜仙君紧紧抱着魔女,
劫雷一道道劈下,黎苏苏被冥夜保护得十分严密,她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哭道:“我不爱你了,早就不爱你了。”
冥夜笑了笑:“那就好。”
“不受情爱所苦,日后你做仙也好,成神也罢,都会是顺畅的大道。”
“桑酒,以后要悟出自己的道心。”
“不要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黎苏苏睁大了眼睛。
她已经没有以后了……
桑酒的蚌壳被弱水溶解,后来她又杀了那么多人。她早就支离破碎,只是靠着绿色倾世花,才撑到了现在。
也仅仅只够走到这里罢了。
桑酒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消散,她神色并不痛苦,手伸向虚空,轻轻笑开,真诚而快乐地说:“父王,你来接我了。”
蚌壳碎落。
冥夜蹙眉地看着这一切,明明他没有让桑酒沾到一点劫雷,桑酒怎么会消失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眼泪从冥夜的眼眶中滑落。
叶冰裳猛然醒来。
勾玉凝聚在苏苏手腕上,眼看着苏苏要脱离般若浮生,勾玉反应过来,大声说:“快,小主人,般若浮生要结束了!”
黎苏苏必须做点什么,因为这可以决定若干年后漠河下的蛟到底是正是邪。
黎苏苏终于不受桑酒的情绪控制,她深吸一口气,眼疾手快从消散的桑酒脖子上,拽下那颗白色珍珠,扔到蚌壳的碎片中。
碎片里,滚出一颗白色珍珠。
勾玉看着天翻地覆的般若浮生,连忙说:“我们快走。”
走之前,勾玉回头,看见泪流满面的冥夜突然说:“怎么会消失了?”
它明白是澹台烬的意识醒来了。
勾玉随着黎苏苏离开般若浮生梦境。
叶冰裳还没能回过神来,她看到脏兮兮的“自己”从一旁的火阳鼎里爬了出来。
“……天欢?”
“天欢”一脸不高兴:“你为什么拦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打那个女人!”火阳鼎根本烧不了“她”,只是有什么东西不让“她”出来。
叶冰裳下意识解释道:“若她因你而死,你难成大道。而且,她有神器,我也怕你出事。”
“天欢”满意了,扑上来亲了”他“一口。
叶冰裳失去意识,从“冥夜”的身体脱离出来。
“……所以,是我的?”
叶冰裳睁开眼睛,她终于变回了自己。
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一条鳞片色泽都暗淡下来的蛟龙。
它盘了起来,爪子里抓着一个破碎的河蚌,蚌壳由息壤沾了起来。
在那场劫雷后的事情,冥夜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遍。
冥夜远不如叶冰裳敏锐,所以桑酒的感情、她的艰难处境以及她为他做的事情、付出的爱,都是失去桑酒后,冥夜才了解到。
后悔、痛苦、法解脱,他只能将一切的误都归咎于天欢。
当然,冥夜也有,他爱得太晚了。
可如果不是天欢非要伤害蚌族和桑酒,他和桑酒也不会走那种地步。
或许慢慢地,他就会发现桑酒的爱、接受桑酒,就像在竹林他不知道那是桑酒却已经动心了一样。
冥夜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直到叶冰裳代替他一路走来,他才发现,是他了。
蚌王有,天欢有,可是得最彻底的,是他冥夜。
蛟龙握紧了黎苏苏扔下来的珠子,里面是桑酒仰头看着当年的冥夜征战四方的场景。
冥夜想起,那时候正是天欢陪在他的身边,和他一道杀敌。
可最后,他失去了桑酒,也失去了那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
冥夜践踏了两颗真心。
叶冰裳没有说话,她做了这么多年冥夜,她能体会到冥夜现在的心情。
但是她现在已经做回了叶冰裳。
她只是个凡人,叶冰裳现在更害怕冥夜杀了她。
“谢谢你。”
终于,冥夜对她说,“叶冰裳。”
“我最初的道心是守护。可从受胁迫答应娶桑酒开始,它就已经半道易辙,而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叶冰裳明白。
守护不是简单地将他人纳入羽翼就够了。
冥夜在两个女子间前后摇摆,不断地在桑酒面前维护天欢,或者在天欢面前护着桑酒。他自以为自己能够将两人都守护下来,可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桑酒和天欢来说,都只是杀人诛心,只会让天欢或者桑酒更憎恨彼此,至于不死不休。
“澹台烬说得没,是我在自欺欺人。”
叶冰裳忍不住咬住了唇。
冥夜为什么提到了澹台烬?
他在这里吗?
冥夜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它松开了爪子里的蚌壳和珍珠,让它们沉入漠河河床之中。放桑酒长眠,而蚌壳里的仙器舍利子,足以保漠河水清风平、一如当初。
它低头向叶冰裳叩首:“主人。”
从蛟龙身上迸发出丝丝金光,然后汇集于叶冰裳的身上。
什么?!
叶冰裳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退后半步。
灵兽认主,契约已成。
蛟龙从此不再是上清仙域的战神冥夜,而只是一个凡人的灵兽。
“为什么……”叶冰裳感受那沉重而滚烫的契约,“我……只是一个凡人……”
如果蛟龙要认主,论澹台烬、萧凛、虞卿、季师叔、甚至……突然变厉害了的叶夕雾都比她更合适。
蛟龙道:“冥夜知,但已法弥补她二人。如今前尘执念已去,冥夜心底仍有一丝守护苍生的渴望。”
“在你成为冥夜的时候,我能体会到你的一切想法和情感。若不是冥夜的记忆已成定局,你必能改变桑酒和天欢的结局。”
“苍生苦楚,你皆能知晓体会,此为大善;论处于何种境地,你皆可坚定不移,是为有心念。”
“有心念者能自度,能自度者方能度人。”
“凡人又如何,曾经我也不过是一条小黑蛇。”
叶冰裳心里很乱,她摇了摇头说道:“我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能做的事情很少……”她这么多年做的善事,也不过就是一两件扶贫救弱的小事罢了。
“勿以善小而不为。”
蛟龙说道:“千里之行,本就始于足下,而百川汇海,也是起于滴石。”
“慈悲心长,至于事圆理通,明心见性,最终觉性圆满。"
“以本心本性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这就是我能看到的、属于你的道。”
“众生皆苦,愿能度之。”
最终,蛟龙身躯消散,融入护心鳞的光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