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见一声振翅之声,众人抬头看去。他们看见一神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盘旋于他们的头顶。
“何人擅闯帝圃!”那声音洪亮,回音如波涛泛起。
公冶寂低声道:“是英招,这里当是槐江之山!”
叶冰裳反手背在身后,向他们使出一道传音符。随后她便上前一步,向英招喊道——
“问道山前来问道!”
英招负责看守玄圃,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直接从山里取东西并不容易。
叶冰裳决定自己去拖住英招,让其他人跟着藏海去找《白泽图。顺便,他们也能取些炼器之物。
闻言,英招俯身降至叶冰裳面前,他打量了叶冰裳片刻,最终吐出一个字:“允。”
众人觉得眼前一花,叶冰裳与英招便消失在山脚处。
公冶寂与符玉展开拿到传音符,明白了叶冰裳的计策。他们也不再耽误时间,一行人隐了身形深入山中。
山顶之上,云雾缭绕,英招与叶冰裳对坐虚空之中。
叶冰裳估摸着他们已经进山,便收了思绪,问道:“君有移山平海之力,举翼振翅则能徇于四海,而居一山、守帝之玄圃,他人轻之,怨邪非邪?”
英招淡然回答:“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志。吾安守己分,不求虚名;只居一山,一人独悟,亦不困于群愚也。既如此,内省惧,外患又何尤?”
叶冰裳明白了:“正己而不求人则怨,所以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又问道:“何为群愚?”
英招神答曰:“视物有高下者,于世情生魔者,善瞒心昧己者,耽于流俗、富贵者,多怠惰、志行不坚者,因智笼而生喜怒者,凡此种种,是为群愚。”
叶冰裳听罢,又问:“贪生者是为愚乎?”
“非也。贪生惜命者非愚,循乎自然之理。”英招转言又道:“然,命也自天。天不妄授,日月有常、四时从经,生死有路、存亡运转。恐贪生亦不得生也。”
叶冰裳想到如今的仙、妖、魔三界兴盛之景,道:“我见大道有亏盈,三界浮生衰谢,皆求生而不得死。”
英招道:“汝且观之。”
叶冰裳陷入了沉思。
半晌,英招问她,道:“汝以何为道?”
叶冰裳回道:“以生为道。先度己,再济世图、振群愚,终度世矣。”
“生,判五气融摄、贯通六合、总括群灵,上道也。”英招对她颔首,“汝当通天下志、观千万象,遍历六界、心发清辉,而后可以为生。”
叶冰裳疑惑不解,她还想要问什么,就被英招振翅挥落。
林花穿身过,山光忽已远。
眼看着神女自破风而落、裙裾飘飘,公冶寂飞身而起,将其接下。
叶冰裳猛然回神,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山脚处。
“多谢公冶道友。”
公冶寂将她放下,叶冰裳谢道。
符玉对她道:“东西拿到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他们已经拿到了《白泽图,还带走了许多玉石丹砂,甚至,藏海还抠下了一块神气充郁的狗头金。
趁英招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得赶紧走。
叶冰裳点点头,众人转身离开槐江之山。但他们才行了两步,便觉得天旋地转,再站稳时已经换了景象。
一阵阴冷之气骤然袭来。
蛟龙第一时间醒来,急切对叶冰裳道:“主人!白绡伞!”
叶冰裳抛出万绡千缕昼游五重伞,几乎同时,符玉便运拂尘、掐神诀,支撑起一道劈开阴气的结界。
岑觅璇不解道:“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阴气?”
“恐怕是到了万鬼境了。”黎苏苏唤出重羽,持在手中。
白绡伞静静地在众人头上旋转,与符玉流淌着符光的结界一起照亮了这一方的昏暗。众人这才发觉他们身处于一间偌大的房屋。
房屋的高粱之上贴着不少字迹模糊的符咒,屋内桌椅,只摆了一口又一口的棺材。
惨白的月光照进来,照亮了那拼命从棺材里抠着、摸着伸出来的僵硬手指。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像是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来,不时还伴随着隐约的呜咽之声。
叶冰裳身体猛然一颤。
公冶寂抽出焚天,将所有人护在身后。他余光瞥见了大门,便一步一步带着众人往外走。
棺材里的哀泣愈发大声,符玉怒喝一声:“钟来!”
一口系着红绸的三清铃飞出,它剑山在上、莲花于下,只是叮铃地响了一声,鬼哭便乍然停止。
“走!”公冶寂唤道,一行人迅速出了这间屋子。
走到门外回望,黎苏苏才惊呼出声:“这是义庄!”
“怪不得那么多棺材。”岑觅璇面色不善。
符玉收起结界和帝钟,白绡伞也回到了叶冰裳的手中。她凝神运转灵气,让自己僵硬冰冷的身躯回暖。
“冥夜,我觉得有一点奇怪,好像那里面不只是阴气。”
“还有怨气。”
原来如此,叶冰裳明白了。
此时,藏海也说道:“虽是义庄,可里面的人恐是横死,才会如此怨气深重。”
公冶寂颔首:“我观他们的手指骨节有粗有细,但一例外都皱如树皮。死者应当有男有女,年纪也都很大了。”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岑觅璇皱着眉头。
符玉看向浓雾笼罩的长街,便说:“先离开这里。”
“嗯。”
他们破开迷雾往前走了一段路。叶冰裳问蛟龙什么是义庄,蛟龙刚刚回答完,天忽然就亮了。
几乎一瞬间,长街迷雾消散,天际红日喷薄,鸟雀啾啾齐鸣、炊烟袅袅升起,街头出现了叫卖炊饼的男子,巷尾有妇人背着孩童去往河边浣衣。
鲜活的尘世跃然于眼前,几乎让人觉得方才那阴森恐怖、鬼气冲天的义庄只是一个噩梦。
“怎么回事?”岑觅璇问了一句。
符玉摇了摇头,道:“阴、怨两气尽消。”
“去打听打听再说。”黎苏苏说道。
这时候,一群小孩拿着葫芦和铃铛跑过。他们嘻嘻地笑着,你一句我一句地念着什么诗句。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树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黎苏苏快速抓住了一个小孩儿,问道:“小孩儿,这首诗是谁教你们?”
那小孩儿摇了摇脑袋,道:“大师呀!”
其他小孩儿也停了下来,七嘴八舌地说道:“对呀!大师啊!”
公冶寂问道:“大师叫什么?他在哪儿?”
一个扎了三个小发髻的小男孩儿指着长街的尽头,道:“智远大师!在那边!”
黎苏苏松开了手中的小孩儿,一群孩子又换了诗句,跑开了。
“花将色不染,水与心俱闲。”
“一坐度小劫,观空天地间。”
穿过这一条长街,他们才发现家家户户门口都贴了佛家符咒、人人身上都挂着平安符。
叶冰裳感应着这些人的生机,发现他们的生机都十分平稳。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一路上走来都没有什么老人,只有青壮年、少年和童子。
转过街口,他们看到了一方高台。
高台紫云丛生、金光频现,前方香炉生烟、玉碗醍醐,中央还放了一个莲花座,上面坐着一位身批袈裟、手持佛珠的高僧。
他慈眉善目、身带功德金光,在一片花雨中缓慢地诵着经。
符玉见此沉下脸,道:“是纯正的禅宗,没有妖邪之气。”
可是,若真有如此功德量的高僧坐镇,这里不可能会出现那个鬼气森森的义庄。
黎苏苏道:“是与不是,探一探便知!”
说完,她便上前而去,让公冶寂都来不及阻拦。
“小师妹!”
黎苏苏跳上高台,几人也跟上了上来。
看着黎苏苏靠近那个高僧,叶冰裳轻轻转着手中的白绡伞。她准备一有异常便将伞扔出去救下黎苏苏。
“智远大师?”黎苏苏走到他身边,唤了一声。
智远停下了诵经,他缓慢地抬起眼眸看向黎苏苏:“施主……”
忽然,智远面色一变。
他猛地抓住了黎苏苏的手臂,说了什么,随之他的掌下倾泻出了源源不断的阴气!
“师妹!”符玉喊了一声岑觅璇。
叶冰裳的白绡伞飞去,击上了智远。同一时刻,岑觅璇的鞭子也飞出,卷住黎苏苏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公冶寂持剑飞身而起,直接攻向已经满是阴气的智远,让他生生地放开了抓着黎苏苏的手。符玉紧随公冶寂身后,她结印甩出拂尘,狠狠地勒上了智远的脖子。而藏海一手抽出了长剑,一手取出符咒,护着岑觅璇和刚刚被救回来的黎苏苏。
“你们……都该……死……”被拖倒在地的智远发出赫赫的声音。
此时,天光一寸寸湮灭,四周的活人变成一具一具活尸,穷尽的阴气和怨气冲天而起!
藏剑和岑觅璇顿感灵气运转晦涩,而黎苏苏咬牙握紧了重羽,拨动琴弦,音波与阴气对撞,发出震耳发聩的杂音。公冶寂和符玉同时发现阴气自智远的身上向他们猛地袭来,他们不得不击破阴气,同时拉远与智远的距离。
这时候,白绡伞才刚刚飞回叶冰裳手中,她又强忍着被阴气侵扰的不适,将白绡伞又一次抛向半空中,双手结印——
“明明上天!照临下土!”
“万绡千缕昼游五重伞!化!”
随着叶冰裳一声令下,白绡伞化作半空中一轮明日,照彻了这一方高台。
阴气飘散,智远被那耀眼的日光刺得发出了一声痛嚎。
公冶寂、符玉、黎苏苏、岑觅璇见状连忙攻上智远。藏海甩出一张张奔雷咒,驱散靠近的怨气。
叶冰裳控制着白绡伞,一边输出灵气,一边抛出灵石供应。
但智远身上的阴气源源不断,公冶寂等人论如何也法重伤他。更有甚者,在黎苏苏和符玉发了狠心想要直接了结这个老和尚的时候,智远的身上居然迸发出了一阵功德的金光!
“怎么可能?!”黎苏苏震惊了。
这个老和尚怎么会又有功德金光、又有阴气!
智远翻身从几人的刀剑下躲过,绕着莲花座一闪身,便冲到了叶冰裳身后。
“神女!”
公冶寂、符玉和岑觅璇飞身向她而来,黎苏苏弹出一记强音,而藏海祭出了一张奔雷符。
叶冰裳只感觉到一阵阴气自脖子后方逼来。
毛骨悚然之际,她脚踏七星阵,想要躲开智远的攻击。但猜测中的掌风并没有袭来,她回过头,看到智远一手持在胸前,一手停在半空中。
他忽然说了一句:“了。”
变故横生。
一阵更加迅猛的阴风刮起,叶冰裳睁大了眼睛,看着智远被一面飞来的旗帜掷倒!
智远连连惨叫,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在地上翻滚,忽然就化作一阵阴气消失在高台之上。
叶冰裳受此惊吓,再也控制不住白绡伞。
万绡千缕昼游五重伞自半空中掉落,叶冰裳气血上涌,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神女!”公冶寂接住了她。
黎苏苏却惊恐地看着那面噬魂幡,她意识到什么,向噬魂幡被掷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处出现了一个玄色的身影。
他面色惨白、神情阴郁,正紧紧盯着被公冶寂抱在怀中的叶冰裳。
“魔神……怎么会在这儿?!”
黎苏苏简直要疯了!
藏海和岑觅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们也惊呼出声:“魔神?!”
符玉迅速上前,持着拂尘,挡在所有人的身前。
公冶寂抬头看到了魔神,他不由得又将叶冰裳抱紧了几分:“神女,别怕。”
叶冰裳以为自己看了。
她摇了摇头,在阴气中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