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智到底是谁。”
然而即使是面对这么多双忿然的眼睛,元圤也不过是扯了扯唇角,“你们修为低下看不清,但徐诺身为筑基大圆满的修士怎会看不到这狐妖身上根本没有一丝孽障缠身。”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之落到了徐诺身上,男人捂着生疼的胸口神色晦明晦暗,半晌才哑声开口,“我资质不如小师叔,先前又跌过境,如今道心蒙尘确实没能看出这狐妖身上的因果。”
说着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轻轻挣开了旁人的搀扶,朝着长生玉立的青年俯身作揖道:“......是我眼拙,还请小师叔恕罪。”
“师兄,作甚道歉!一头本就神憎鬼厌的妖物哪怕没有孽障缠身,杀了又如何?”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妖物天性残虐,就算这头狐妖如今未曾作恶也不代表日后不会啊。”
“......况且狐妖向来擅长蛊惑人心,我看小师叔今日这般失态说不定就是被......”
还未等元圤说话,一旁的修士就已经七嘴八舌地将男人重新扶了起来。眼见刚刚才略微平息的众怒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元圤也渐渐没了耐心。之前一路上见这些人被徐诺哄得团团转他只觉得好笑,但当下察觉到身旁少年挨着自己不住发抖似是被这群蠢货吓着之后,就难免有些动了真火。
垂在身侧的右手间凭空出现了一道符箓,却在要脱离指尖前被人轻轻握住了。
少年那张黝黑的脸满是泪痕看上去尤其狼狈,他应该是不会说话,看见元圤朝他看来只能神色着急地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声响。
“没事,她死不了。”然而元圤却一瞬间就明白了少年的意思,收起符箓替狐妖施了道甘霖术,他柔声笑道,“你看,没骗你吧。”
看了眼怀里呼吸逐渐平稳的狐狸,又扭头看了看神色温柔的元圤,少年脸上的惊惶终于褪去,一双眼明亮通透得像雨后的初阳,绽出抹粲然笑来。
元圤看着转瞬就开心起来的少年,也跟着弯了弯眉眼。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心境有问题,不过是初见的陌生人,他却抑制不住地想要亲近对方,被对方的情绪所牵引。然而琉璃盏稳固神魂的本命神通能抵抗飞升境之下所有能对神魂造成影响的术法,他如今的状态绝不是被什么幻术蛊惑所致,对身边少年的亲近发乎本心,想要保护对方的念头更是一刻比一刻强烈。
这种渴望甚至压过了其他任何心念,刚一意识到这点,整座人身小天地陡然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元圤下意识攥住了身旁少年的手,温热的体温自掌心传来,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然而下一瞬,狂澜乍起的心湖之上却有一盏光华流转的金色琉璃灯骤然现身。虚幻的霞晕如有实质般笼罩了整座心湖,只一刹那,一切重归平静。
先前激荡起伏的心绪尽数消散。
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元圤仍旧对少年心有好感,但已不再像刚才那般失控地想要与其亲近。
这番异变除了他自身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众人只看到了元圤救狐妖的一幕。
“小师叔你救这狐妖作甚?!”圆脸的修士懊恼道,他可一直在等那狐妖眼断气准备偷摸羁押对方一缕精魂。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元圤会护着那个粗鄙少年,但只要等狐妖一死,即便元圤再不悦,总归不会为了一头死了的妖物发作,到时那狐皮自然也是自己的。
不曾想临了元圤会不惜浪费灵力施展上等的恢复术甘霖替狐妖续命。
“师叔你难不成当真被狐妖蛊惑了吗?!”
近乎呵斥的质问声响彻林间,吓得少年抱着狐狸忍不住又往元圤身后躲了躲。
然而他身量虽比元圤矮了大半个头,可身形却要魁梧许多,这般“顾头不顾腚”的躲藏落在旁人眼中,不禁让人越发觉得少年蠢笨。
众人对少年的嘲讽嫌恶一览遗,元圤眉心微蹙,视线越过愤慨的圆脸修士直直睨向人群中满脸为难的男人,神色冰冷。
然后众人便听到身旁的徐师兄猛然低呵了声:“还不住嘴!”
脸色阴沉的男人走出人群,看着先前大声质问元圤的圆脸修士,眉宇间尽显愠怒,“小小年纪杀意便如此大,齐贾你修心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师,师兄......”
一向墩和的师兄骤然发怒,不仅是圆脸修士,就连其他人也都被吓了一跳,眼见徐诺越骂越生气,众人自然再顾不上狐妖的死活,惴惴不安地安静立在原地,就怕自己成了下个齐贾。
也真是讽刺,身为护道人的金丹修士,一路行来元圤在这些人心中竟不及徐诺有威望。明明只是被男人扣上大义帽子骂了一通,原先还不依不饶要斩妖除魔的家伙就全都自觉噤了声,甚至对于元圤把那身份不明的少年和犹在昏迷的狐妖带在身边也没人敢多置喙半句。
不过之后整个游历队伍的氛围还是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一来是众人对先前狐妖一事心有芥蒂,再者就是原本温柔和煦的师兄徐诺如今总是阴沉着张脸,一行人挨训的次数越来越多,心情自然越发郁郁。
反倒是远远缀在队伍末尾的元圤,以往萦绕在周身的清冷疏淡如今像是被逐渐化去一般,明明身旁跟着的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蠢笨少年,却总是不耐其烦地同对方言语,每次看着少年被些微末道法和小玩意儿唬得一惊一乍,便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他本就是副极好的样貌,若不是最开始的争执让众人心生恶感,加之之后刻意的疏远冷落,本该会比徐诺更容易招人亲近。
“喏,这个是你......然后,这个是我。”
炎炎夏日造出两个圆润可爱的小雪人放在手心凑到少年跟前,见对方一双黑润眼眸瞪得溜圆,元圤柔声笑道:“想不想学?我教你呀。”
只可惜对方只是略有些迟缓地眨了眨眼,旋即嘿嘿地笑了起来。
元圤笑意未改,只是看着小心翼翼双手碰过雪人的少年,“那......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少年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辨别他所说的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元圤蹲下身,陪着少年将雪人放到了树荫下,随手圈了一块小结界写了道凝雪符。
而少年则蹲在一旁双手抱着膝盖看着树荫下的雪人傻乐。
元圤扭头看过去,“叫什么好呢......”
少年便也歪着头乐呵呵学他的语调啊呜了几声。
平平奇的五官,日渐硬朗的轮廓,眼前的人似乎唯有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算得上出彩。
而每次看着少年的眼睛,元圤总是觉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对方这双眼睛,陌生的是那张稚气普通的脸。
仿佛在他的记忆里,这双眼睛的主人不该是这副模样。
心绪渐渐偏远,明媚的日光透过扶疏的枝叶落到了放在树荫下的雪人上,骤然折射出道粲然得近乎刺眼的雪光。
元圤本能地微眯起眼,光亮中似乎隐约浮现出一行模糊的文字。
于日借光......不对。
应该是于日......取火。
于日取火,为阳......
“小师叔。”
突然,从身后响起了道略显熟悉的声音。
以齐贾为首的几位弟子见元圤面露不悦地将一旁的少年护到身旁,不禁有些尴尬。
“有事?”
听见元圤询问,几人才又反应过来,难掩担忧地说:“徐师兄前晚说要去见一位故人便离开了……他走前说最迟昨日就会回来,可如今没见着人影不说,之前我试着用的传讯符也都因找不到人飞回来了。”
听见传讯符没能找着人元圤这才略微压下不耐,他们这一行人用的传讯符是溪川峰以秘法写制的符胆,千里之内数息之间便能找到持符之人传音。
徐诺不出意外应该是回先前的边陲小国与同他做买卖的那位国君商议如何善后去了,只是那处地界并未超过传讯符的范围,符箓不应寻不到人才对。
是故意为之?还是......
平心而论他并不在意徐诺的死活,应该说对方若声息死在外面是最好,他至多只需要将徐诺的死讯报给宗门。
但如果徐诺惹到麻烦被弄得半死不活,还成功向他们求援的话......
想到这里,元圤不由有些烦躁起来。
“许是有事耽误了,凭借徐诺的修为,寻常修士即使能伤到他,也不可能连求救的传讯符都一并拦下。你们继续修炼,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打发走几人,元圤垂眸沉思了片刻,旋即向一旁的少年说:“看来得晚些时候再给你取名字了......”说着,他忽的站了起来。而让少年瞪大了眼睛的是,除了站起身的这个元圤,之前那个蹲在他身边的青年也还在。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同样的笑容,俯身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估算了一下留下的镜像所能维持的时限,元圤最后向少年说了声,“我很快就回来。”随即便倏地化作一道弧光,瞬间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