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明洲不是雷古勒斯·布莱克。连明洲不可能被选为食死徒,也绝对没有盗窃伏地魔魂器的智力水平与勇敢。连明洲的智力水平,除了打电子游戏就体现在一件事。他识破了自己家庭所渴望、所规划获取、所规划凭借这个家庭的孩子们获取的东西的意义,识破了某种——哪怕看起来像成功,也大概率其实是失败的——几乎被注定的失败。并且,连明洲没有把对这个家庭的反感,蔓延给有诸多因其“优秀”而有时被误解为“聊”“不好”特质的连明舟。
连明舟的本科,原本希望学的专业是历史。第一年后,他转专业去经济,一是认为人还是要接触点数学,二是他实在被连城与同辈压力灌输了太多稀奇古怪的焦虑,认为倘若学历史,自己未来将很穷,将不能继续做一个贵公子,说不定去开出租车、去便利店打工、去睡桥洞。
连明舟的高中不是连明洲的那种教育环境极其好的高中。他们二人被支持去往他们的本科与高中,不是因为他们二人先前有多了解某些成长环境,不是因为他们的家长有多欣赏某些教育氛围,而是因为,首先,连城与于蔚有钱,其次,连城与于蔚跟风,再其次,连明舟成绩太好,连明洲成绩太差。倘若连明舟的成绩没有好到于蔚惋惜某些学校、某些院系在他们地区的高考招生计划,于蔚也许将鼓舞连明舟,高考。连明舟的本科,学术偏巧有极其恐怖的强度。他时常一边观察同学们,一边想大家都分别有何德何能,才出现在这种地方。入学时,与一些同学相比,连明舟的学术基础一般。倘若希望认真学历史,连明舟需要在本科的假期读书以及完成暑假作业。这将使连明舟没有精力进行通往挣钱的工作的、或者通往有社会影响力的工作的,实习。
五湖四海,来自某个文化背景的、从事文科基础学科的学生,倘若实力强或者来自好学校,有点业余与课外的、私人组织的读书活动与交流会。连明舟也几乎被拉进这种兼具社交与学习功能的圈。春季,放假,连明舟考虑是否加入有关一本书的读书会。反对理由:这本书,狭义上,关连明舟的专业;学这本书亦助于连明舟应对考试。支持理由:读书会的其他人,时常能说出很多有启发性的、有趣的话。
连明舟在读书与实习间纠结。连明洲听说这件事。
连明洲说:“我以为,你给的、反对参与读书会的理由,会是这个读书会低端、不上流。你看,虽然你们计划用全世界最通用语言读书,但你们交流时主要的语言,应该还是我们的第一语言。学习时说我们的第一语言的人,没有学习时说全世界最通用语言的人,‘上等’。”
此处不讨论,全世界范围内的教育内容差异以及民族歧视。
“就是要混合着我们的第一语言。”连明舟说,“如果纯粹用全世界最通用语言交流,我们的理解能力将没有那样强、思维速度将没有那样快。你不能像我们的妈妈一样,觉得我们来自另一种文化,就由于语言劣势、由于文科对语言能力的要求,注定混不进我们所在的文化的文科学术圈。西方中心主义已经被反对很久了。”
连明洲说:“那,你参加。”
“参加了,我就没办法维持简历、挣钱。”连明舟说,“爸爸已经为我找到了实习,在国内。”
连明洲问:“这个实习,高端?”
“没有。”连明舟说。他最终放弃读书会,去实习。工作期间,他相当所事事,甚至得以抽空温故功课。通常,他被使唤开电梯门、粘信封口、报销发票、在表格软件内复制黏贴。
连明洲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着急搞钱。不坐吃山空我们的家庭,过得更富裕,重要么?我就算清贫,还是可以一直打游戏。我的网友,不是没有所谓回老家种田一辈子的。”
连明洲的高中,有些同学长大后,将由于其来自某些家庭、继承某些地位,而成为辉夜之城的客户。在这种地方,连明洲很快认清自己的位置,认知到某种“麻雀不可能变凤凰”。连城与于蔚拒绝承认自己的孩子是麻雀,但他们对连明舟有成为凤凰的期待。连明舟清楚,自己所见闻的、有些人的命运与轨迹,不属于自己。不过,作为一种习以为常、作为一种社交需求、作为一种入乡随俗,他的确希望过成为某些方面的凤凰。
对自己该成为哪些方面的凤凰,连明舟确切想法。他认真生活与工作,培养该培养的素质与技能,适当地遵循兴趣,舍弃许多事,亦适当地扬长避短。
连明舟最终还是决定企图留校任教。哪怕经济学博士的去向大概率不是教职,他还是暂时如此假装。在自己的交际圈与自己理想的、未来生活环境,连明舟明白,自己拼家长,将拼得一般。所以,他不拼家长——反正,这个群体的公开交际中,通常不提及家长。
然而,连城与于蔚的公开交际,通常提及孩子。这可能是由于,连明舟从小到大,都很适合被炫耀。连明舟也使几乎所有对他的、恭维与祝福性质的期待,都得以应验。他念了好中学,继而念了好大学。他被认为优雅、有灵气,本科申请时,被录取了清贵的地区、清贵的专业。他弹钢琴,算是没有半途而废。他学外语,口音被本科同学评论,听起来就热衷混迹某国上流社会。在连明舟小时候见过连明舟的人,有人对他印象持久,有人间歇关注他的成长,有人由于他是始终表现出潜力的儿童与青少年,而探望连城与于蔚。
连明舟不被一些人当作普通人。他清楚,自己普通,自己有弱点与缺陷,自己的运气好也不好,自己最终大约将藉藉名,自己只要与小洲安稳共度一生就可以,自己最不可能应有尽有。然而,有些人不清楚,或者说,他们不在意——因为连明舟是一个不普通的人,所以连明舟与他们是另一种人,所以,传说中的许多事物,连明舟好像都可以获取,或者说,他们可以在言谈间声称连明舟可以获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