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急诊做了检查,医生见怪不怪,淡定地开了吊瓶让他留观,止疼了就可以走人了,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叮嘱他年纪轻轻吃东西也不得死吃憨胀喃。
丁寻曼沉默地取了药,不知从哪里寻出个塑料袋兜在他领口,怕他又恶心反胃。担忧输液容易手冷,等待护士过来扎针的闲隙里,他提前抓起钟述闻的一只手反复揉搓,掀起衣角用腹部温暖他的手背。
护士精神头很好,特意夸了钟述闻血管明显便于入针,夜里人少,逮着他就要聊两句:“诶你手上这针孔,最近刚输过液吧?”
钟述闻有气力地瞥了丁寻曼一眼,心一横道:“打了激素。”
护士一走,丁寻曼杀气腾腾地逼近,细模细样地端详他手背上的针孔,其实很小,压根很难注意得到,但心里好似也叫针扎了,质问道:“打激素什么意思?”
胃里有股灼烧感,钟述闻疼得视物不清,抬起空余的手,摸摸丁寻曼的耳,用平生难得的语气撒了个娇:“都怪你。”
他添盐着醋、吊人胃口地慢慢说着,说他这几天如何为丁寻曼烦扰,又恼,又忧,又惶惧,五味杂陈和成一气,把他脑浆都捣浑了耳膜都鼓破了,可能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起了作用,唯恐丁寻曼这张薄情的嘴里又要吐出什么他听了伤心的话,所以暂且将耳朵门堵上了。
丁寻曼听到一半,已经慌了心神,一边说:“难怪我说话你总是盯着我的脸………”一边掏出手机,查询银行卡里的积蓄给他看,用手语比划着:“我攒了些钱,会够的,够的,我一定治好你……”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晕头转向,陷入极度焦虑的状态,搜索百度,越看心越沉,梦呓般自语道:“肯定能好,没事的……”就像他一直认为当初如果能有这么一笔钱,婆婆就能得救,就算醒不过来,好歹,好歹活下来。
现在他有钱了,有钱就有出路,他定了定神,伏在钟述闻膝头,“你还跳进河里了,河水很脏的,我上岸的时候看到垃圾了,耳朵里能不能涂什么东西杀菌?我出去买。”
“如果我没带你出来,也没这么贪心,你就不用受这份罪了。”他轻轻搭着钟述闻输液的手,果然有点凉,“还疼吗?”
钟述闻点他额头:“你什么时候学的手语?早就想问了。”
“不记得了,一两年前吧。”
“为我学的?”
丁寻曼一顿,不说话。
“川菜都这么辣吗?”钟述闻又问。
“没有,那都是刻板印象,就像四川人也未必都能吃辣一样。你有没有去过湖南、江西?那里的辣也很有特色。”他刻意语调轻松地说,“你吃一顿可能真就辣死了。”
可眉间凝着化不开结成冰的愁。
“丁寻曼。”钟述闻叫他的名字,伸手勾他的小指,晃一晃。
“我不要愧疚,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况且愧疚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要的是喜欢,是牵挂,是你活着,不快乐我们就创造快乐。”
丁寻曼也叫他的名字,“我生病了,是一棵害了虫病的树。”
他曾在某天忆起婆婆吃苦笋,于是得到了这个比喻。常年挑担让她早早变得佝偻龙钟,到吃苦笋的季节,她从山头上掘了笋子,切两片冬日留存的腊肉,炒了便坐下来吃。掉了两颗臼齿,牙齿又不健康,总嚷着牙疼,笋虽鲜嫩,却有几分韧,她就带着虚张声势的狠劲把笋给抿碎了。
丁寻曼以往觉得幽默,回味起来满脑子却只剩下笋的清苦。蛀光了牙,脊椎也老化了,身上或许早就潜伏着各类病症隐患,她的身体在慢慢亏空,像一棵筑牢虫洞的苍天大树,悄声息间,经络叶脉就断裂了,再过一阵子,就要极速枯萎了。
他有时怀疑自己也是虫洞里的一只虫,有时又认定自己是同样遭了虫的一棵树。
“我要怎么克制住不去死?我生病了,没有资格喜欢你。你应该拥有一个开朗积极的伴侣,你们一起去创造快乐。”
钟述闻不欲和他多做争论:“那我就是啄木鸟,不怕撑死,我把咬你的虫全都吃下去。”
“带我上山吧,我要去看看你的家。”他转而说。
“山上这么大,总有水泥路铺不到的地方,碰上下雨鞋上全是泥浆,你怕不怕?”
钟述闻摆阔:“我怕什么?我想要的话拥有一座鞋山也是轻而易举。”
从医院出来,天蒙蒙亮,丁寻曼不敢再胡乱给他吃东西,绝口不提吃早饭相关事宜,急匆匆打了计程车带他回酒店收拾行李。
收拾完毕,钟述闻又消失了。丁寻曼一惊一乍地搜寻了套房里的每个角落,最后才在手机屏幕上发现他发来的信息。
——听听:很快回,勿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