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置在旁的手倏然被邢鵂十指緊扣抱在胸前,仇梟笑道:“我沒事,我自幼與她只有師徒之情,我也不認為她配為人母,早沒什麼值得難過。”
那之後柳芊卉不時還是會留心關於邢天德的消息,雖然外傳邢天徳夫妻和睦但畢竟沒有子嗣,因而五年後當邢天德來函說想與柳芊卉及兒子一敘,柳芊卉竟還是傻傻的信以為願望成真。
邢天德於信中同時註明想拜謝七年前給他傳信的聖子,柳芊卉不做他想便瞞著毒仙子求聖子同她與已經七歲的兒子赴約。
這麼多年以來仇梟始終搞不懂柳芊卉當時究竟是怎麼想的,經過那麼些事始終還看不清邢天德的為人,赴約後害倆人皆中了邢天德下的怪毒,還因此令聖子不得不為保他倆受制於人,被邢天德割肉試毒研究體質,想方設法要奪走聖子體內的蠱王。
他們仨被關在藥王谷過了一段時日,邢天德出現他們面前時要不就是詢問血菩薩經另半冊的下落,要不就是為無法順利得到蠱王而對他們施虐洩恨,譴責他們霸佔著好東西阻礙他實現野心。
每當仇梟看著狀況悽慘的自己和這些年被他視若父親的聖子那傷痕累累的身體都極想問無聲哭泣的柳芊卉是否滿意,自己犯蠢還非得拉著他人陪她受罪。
可聖子是個善良明白的人,知他心事總會笑著安撫他,笑說柳芊卉只是以為自己非得抓住邢天德這根救命稻草依付情愛生存,卻忘了沒有這根稻草前自身也曾有過瀟灑自在的生活。
濕熱的液體滴落在手上,仇梟瞥見抱著他手的身軀微微輕顫,邢鵂咬緊下唇早已濕了眼眶。
仇梟從沒見過邢鵂這般失態的哭臉,心中有些發疼又覺得好笑,抽出手將邢鵂抱進懷裡,輕拍邢鵂後背:“哭什麼,我又不難受。你再哭我都不敢往下說了。”
邢鵂埋首於仇梟頸間搖了搖頭,因聲音帶了點顫抖變得含糊:“您不難受我、屬下替您難受...您繼續便是,屬、屬下聽著。”
仇梟心疼失笑,輕吻邢鵂露出的後頸又再開口。
仨人遭難的日子沒有太久,某天有個犯迷糊的小丫頭給仨人送飯時忘了關好門鎖,聖子見狀趁機讓他倆喝下自己的血暫緩毒性,仨人四下搜刮可用的草藥與材料造出轉移注意的騷動,趁著谷裡慌亂倉皇逃離藥王谷。
然邢天德一行人反應極快,一路窮追猛打不肯罷休,仨人最終被逼至傳說中銜接地獄的鬼窟。
進退兩難時恰好天地震動自上方掉下許多落石,邢天德和藥王谷弟子無法冒然靠近,仨人為避免被落石砸傷只得躲進鬼窟,雖逃開邢天德的魔爪但也就此斷了退路,被落下的巨石徹底封死在鬼窟之中。
邢天德等人待腳下不再晃動後曾試圖合力將石頭遷移,奈何落石過多貼得緊密,最終只留下嘲諷惡語,帶著其他同門就此離去。
那時的鬼窟與現在不同,偶有陰風吹拂極其寒涼,暗無天日僅有幾縷透過石縫的微弱光芒可供辨別日夜。
柳芊卉和聖子雖略懂武藝也有些內力但並不高深,就算能發現被赤鬼梵修推開的另個巨石也沒可能有足夠內力撼動,更別說他們壓根從未找到任何出口。
與顯然掉入絕望的柳芊卉相比聖子在心境上豁達許多,眼睛適應了黑暗後四下摸索一番,找到岩壁上滲水處確保不會渴死,又摸到些可服食的草藥和不少枯枝。
聖子用撿到的兩顆石子成功生起小火,仨人看清鬼窟內荒蕪情況心下一沉。
仇梟大概在那一刻感知到此處會是他們的葬身之地,有水源沒糧食單吃那些草藥能存活多久是個未知數,不提身上還有不知何解的毒。
他並不覺得人生有多美好多捨不得死去,可看到還在哭哭啼啼的柳芊卉就瞬間斷了理智,想也不想便對柳芊卉吼出心底所有恨意。
聖子瞭解他自打出生就受了委屈,此時要個孩子面對死亡自然會是恐懼,不再攔阻只將他當成自己孩子抱緊安慰。
柳芊卉像是被仇梟的怒火喚回意識,停了哭泣只是出神的望著倆人,最後仨人對望卻是無言,安靜無聲過了一日。
那日後柳芊卉一改以往的態度,雖受困洞窟但更專注教導仇梟學習醫術上的知識,連聖子也加入教導他認識所有蠱毒,冥冥中倆人似乎瞞著他做了重大決定。
一個月後,某日仇梟於睡夢中感受到體內多了奇怪躍動也有了內力就立即察覺不對勁,可睜開眼早就為時已晚,聖子將蠱王和內力全渡給了他,在地上留下幾句勸慰的話與對屍身的處理方法,躺在冰床上安詳離開了人世。
那是仇梟懂事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放聲大哭,心底更自此將多餘的無用情感徹底掩埋。
仇梟原中的毒被蠱王壓制後消失,應聖子遺囑他們亦有了新的糧食,但聖子體質特殊唯有擁有蠱王、百毒不侵的仇梟可安心食用其肉,於柳芊卉而言雖可充飢卻會加劇體內毒性漸漸消耗盡其性命。
聖子的屍身在幾個月後還是被倆人食用完畢,換作柳芊卉幾日割下身上一處肉塊燒烤供倆人分食。
這一辦法又替倆人爭取了好幾個月的時間,在柳芊卉嚴格教導下仇梟習得了她所有真傳。
當柳芊卉感覺體內毒素開始侵蝕心肺逐日虛弱便提前將自己所有內力傳給仇梟,囑咐仇梟出去後可投靠毒仙子或江寒洢,自己死後定會保佑他逃出生天。
柳芊卉等待死亡來臨前和仇梟說了許多,有和毒仙子的相識相惜,有聖子不為人知的心酸故事,有她仍記憶深刻、關於邢天德所做的甜蜜事蹟,也有對他這孩子的虧欠與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直到柳芊卉過世倆人都沒以母子相稱,他看著變冷的軀體卻不似當日看到聖子那般情緒激動,冷靜切下今日份的糧食果腹。
而後又過了好些日夜,在他快把柳芊卉的肉身吃完以為終究難逃一死時,一隻幼鳥穿過石縫飛了進來,停在柳芊卉的屍身上啄食其血肉。
眼前那畫面令他總覺看到了自己,也不想將之驅趕,對它產生出親近之意。
啃食父母招來厄運的鴞鳥,那不與他如出一轍?能在這冷寂洞窟找到一絲小小溫暖也算是臨死的安慰。
如今仇梟已想不起他小時候的原名為何,只記得當時他看著鴞鳥下定主意,若活下來就給自己取名仇梟,為向藥王谷復仇而生存於世的報喪鳥,一直沿用至今。
“後來的事之前已和你提過,梵修老前輩因那鴞鳥也就是白羽留意到洞窟內有人而幫我開了條生路,甚至捨命救了我。毒仙子原先亦不住這附近,在我找上門告知她先師葬身於此後才遷移到那日我們拜訪之處,說是想離先師近一點,以後她想葬在先師隔壁。”
仇梟淡然說完後輕輕拍著懷中沒法停下抽泣的人,邢鵂吸鼻子憋著落淚的樣子讓他看了不捨,掏出帕子替邢鵂抹淨布滿淚痕的臉。
仇梟嘆道:“這麼大個人怎還這麼容易掉淚,我們那倆蠢徒弟都沒這麼愛哭。”
邢鵂於情緒控管上不是強項,尤其陷入低潮時更不易自律,仇梟的往事與不再吃肉的原因扎得他胸口作痛,像是能親身體會到那些傷心經歷心情盪到谷底,覺得丟人卻也按耐不住眼淚潰堤。
邢鵂回嘴道:“又沒人規定年紀大不能哭…”
仇梟明白邢鵂是為他難過,雖早對過往沒了感覺但看邢鵂這狀態也被勾動痛處,置於邢鵂後背的手臂像要把對方揉進身體不自覺加大力道將其牢牢擁緊。
這當今世上除毒仙子外已沒人瞭解仇梟過往,他記事至今也僅有聖子和梵修老前輩給過他家人般的溫暖,邢鵂是這麼多年來唯一特例。
半晌後,邢鵂緩下情緒自仇梟懷裡退開,對倆人眼前墳頭磕頭道謝,感恩他們犧牲自己讓仇梟存活下來。
邢鵂做完動作又窩回仇梟懷裡悶聲道:“就像毒仙子說的您不會成為您師父,因為屬下絕不可能背叛您。屬下也與毒仙子不同不想葬在您隔壁,以後讓朗兒和睿兒把我倆燒成灰燼混在一塊兒灑在谷裡...您說過願意陪我化作孤魂相伴左右...不能食言。”
仇梟聞言心中一顫,瞬感咽喉處微微刺痛,嚥下酸楚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