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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完的暑假,还差两个月他就升学到燕大。其实以他的成绩,清华北大都不是问题,更何况哪怕分数不够,以程家的势力,入学清北或人大都是绰绰有余的,甚至说但凡他想,凭着自己的能力也能出国去念那几所名校还不花家里一分钱。
但是他选择了留在燕城。这个程书记不是很满意的选择。
可能他就是不太想让程书记满意。
不仅堵车。程淞手握着方向盘停车,挡风玻璃映出一辆辆车影,身后一辆漆黑的兰博基尼踩着刺啦刺啦的油门与他持平。
他瞥了摇下车窗的兰博基尼一眼,对副驾驶座和他穿着同款白色衬衫的青年没有任何表示,而驾驶座上那位戴着墨镜的车主冷着一张英俊地过分的脸孔握着方向盘看向他。
思索了几秒的程淞将自己的车窗摇了上去隔开了邵权冷得几乎尖锐的目光,配上毫感情的动作,比任何武器都更情,所以他看不到那之后邵权更加偏执的表情,几秒后震天动地的响声呼应着周围鸣笛声跟尖叫骤起,行人只看到那辆兰博基尼更疯了一样撞上身旁的保时捷,火花四溅,两辆车生生将路面擦出几道深刻的轮胎印。
惊魂未定的人们心里只想到两个字: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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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警局出来后,没有必要说什么开场白,程淞自己给自己点了根烟,明红的烟火一闪一闪的夹在右手,残留的日光落在城市里分出光与暗,而太阳是会休息的。
刺眼的灯光从街道两旁的店铺拔地而起,与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灯一起从下往上反照至鳞次栉比的城市顶部,再从那可比拟的高度射向远方。在它们奔赴流散的位置,太阳西沉,天空交织着流光溢彩,泛着最后一丝艳丽的灰。
空气里围绕着呛人的烟草味,他把烟盒往邵权眼下送去,那个同样沉默寡言的人抬起左手垂眸夹了一根烟出来,他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才恍惚想起来,邵权是个左撇子。
尽管如此,他还是有种觉,似乎邵权还会一拳挥过来,像多年以前那样,将自己打得双手骨折,当然,他也不会让邵权好过。
刚才伸过来的手也带着有着熟悉的烟草味。其实他们一直抽一个牌子的烟。
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非一支烟的时间。
记忆里那次体温。欢愉。气息。都是一晃而过的幢幢灯光剪影。程淞侧过眼看着眼前围着打火机将烟点燃的人。每年的夏天,都很漫长,今年尤其。
在程淞的记忆里,邵权从很久以前就是他们机关大院小孩里领头的人,邵家是从事军部的,邵权大概就是那类从来不曾吃过亏的人。周围都是奉承他的,都是讨他欢心的,谁惹他不顺心了,有仇当场就报了。唯独在程淞这里栽过跟头。唯独在程淞这里报不了仇。程淞可以想到这大概让某种情绪愈加扭曲在邵权心里,让他如鲠在喉,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警局门口的路灯下,有人吸了一口烟,又冷又痞地抬着一双参不透的锋利眼睛,随后将烟蒂摁灭在面前人心口雪白的衬衫上,幽暗深处闪着光芒刺眼的猩红烟蒂混合着烟灰在他身上烫出了一个焦黑的洞。
“老子告诉你,程淞,咱们的事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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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生真的有什么是忘不了的吗?记忆这种东西是人脑对经验过事物的识记、保持、再现或再认,他不认为能影响自己,如果说邵权真的有在他这里做到什么,那大概就是这个由烟灰烫出来的洞偶尔会经由大脑再现出现在模糊的梦境里,邵权的行为向来古怪,但是论如何他都觉得与他关。
是论如何都与他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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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年初一开始,客人就没断过。如果只是巴结谄媚的倒好打发,备不住里头确实有不少跟程家关系亲厚的,那就得用点心招呼了。比如那位姓杨的世伯,京里某部委一把手,他的父亲跟程老爷子是战友,他自己跟程主席又是战友,两家交情可见一斑。重点是,他这回不仅自己来,还带了个女儿来,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张鹏俊就是最近被家里逼着结婚才每天要死不活的。算算年纪,他今年也三十了。按上一代的说法,那就是孙子都可以抱倆了。
程淞站在程家别墅的二楼露台上抽烟,看着对面邵老爷子家的门口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没,程淞和邵权算起来真是从小的邻居,都住在市中心这片历史悠久的老牌别墅区里,正好在市政府旁边,再往前一点,就是接待国宾的迎宾馆。
程邵两家分别属于军政两股势力,据说两个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还因为政见不合打过架,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关系倒是越打越好。前些年差不多同一时间从上面退下来,都选择安安心心养老,把营役多年盘根节的庞大关系网留给了风华正茂的后辈们。
军区大院离这里不远,程淞小时候不怎么往外跑,那时候他总是在楼上的书房写作业,时而俯瞰院子里那一丛又一丛的尽夏。
烟头一直拿在手上烧到底,他其实也并没吸两口。楼下客厅里程家与杨家父女其乐融融宾主尽欢,他只是上来透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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