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命人给他备了外衣,说是外衣,不过是几层朦朦胧胧的白纱,影影绰绰地透出他的胴体轮廓来。他似乎穿过这种衣服——但是他记不起来,只是温顺地伸手,任由小厮给他披上。
事实证明,有丹恒的时候醉生阁总是人满为患,丹恒低垂着一双眼,睫毛扑闪,蝉翼似的晃,他生来眼波似水,这辈子自从出世以后就在此处,眼神里更是多了些许惶恐依,少了些世间的算计,天生的仙气和骨子里的媚意在他身上融合一体,端的是楚楚可人,风华绝代。
他没有穿鞋——老鸨没有给他鞋穿。他赤脚,地板有些冰凉,触及他微微缩了缩脚。
“快走啊,犹豫什么?”身后的小厮不耐烦,出声催促他——他们向来不乐意来照看他,还不如去楼下看些歌舞来的实在。丹恒身分文,自然也没有半分小费给他。他没什么精力说话,敛了眉目,顺着推他的力道往楼下走。
那台子本就是给他特制的。他记得他第一次出去陪酒那天,老鸨令他坐在高台上,那处本就只有个坐处,他双脚也处放,只得缩在高台上,望着下面的人惴惴不安。他的尾巴收不回去,巨大的锁让他痛苦不堪,只得垂在身后,娇小的龙尾随着他不安的动作一摇一晃。
台下的人很多,都昂头看着他,那种眼神他看不清,太远了,只是密密麻麻,就像一张网,抓住他,像是这辈子都跑不掉。
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他听不清,但是又跑不掉...
他只揪着自己的衣角,把原本垂在身后的长尾抱在怀里,低头,不看,也不想。
如今又何尝不是这样...
今夜角落里坐着个身作神策府的初级专员——是他的年少好友为了庆祝他成功进入神策府邀请他来此处的,年少人意气风发,端着杯酒在桌上谈天说地,是副不知哀愁的模样。
“听说今天有这里的龙妓出来陪酒接客...你们感不感兴趣?”同桌的友人冲着他挤眉弄眼,“上次听人说见过,那样貌...不愧是曾经的...”他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完,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再好看又怎么样?小爷我一心...”
忽地密集的鼓点停了。楼里原本喧闹,倒是一瞬显得静了许多。他好奇,于是抬头看去,只见一白影缓步自楼梯上走下来,步子走得慢,不像是传说中的龙妓,倒像是...
他双脚生得美。玉白的一双足儿,踩在坚硬的地板上,走动时弯曲的足骨清晰可见,弓起的足背弧度柔软,白软的脚趾点地,轻轻巧巧地从楼梯上下来。他脚腕纤细,便于握在手中,如何看去都是副便于亵玩的娇软模样。
收不回去的龙尾垂在身后,他下一步,那龙尾上缀着的铃铛就响一声,步步摇晃,声声入耳。
他只拿白纱裹了身子。纱料如何遮得住他身子,也更遮不住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明珠般的玉体,惨遭蹂躏的肌肤,端的是令人心疼,又暗暗可惜那人如何不是自己。当真是佳人难得,一见忘俗。一对皓腕若影若现地露出来,只遮不住昨日男人重手之下的青痕。
专员坐的地方隔得远,他只见到丹恒抬起腿来,也许是因为伤口的原因,动作有些迟滞,却也轻易上了那高台。只他身下那些贵人戏谑地笑出了声,想当然也知道看见了怎样的艳色。
他坐在上面,眼神茫茫然的,也不知道在看谁,也许就是谁都不看。丹恒嘴角也破了,倒给他容貌多了些艳丽,眉眼间没多少情绪,一头黑发如瀑,披散在身后,他也不管,任由那发跟龙尾缠到一起去。
这白纱衬他——倒显得他冰肌玉骨,绝世独立,飘飘然多了几分仙气,偏偏又刚刚从房中出来,一身欲色冲淡了那清素,关于昨夜发生了什么人不知人不晓,渎仙的快感却令人血脉偾张,欲罢不能,明明是出尘的模样,却给人拉下来,扔进泥里,还亵玩而后快。
底下有人唤他来陪酒,只是还没开始竞价,他也不理,半垂着头,手里捏了只老鸨刚刚递给他的莲花,揪着花蕊消磨时间。
那些官人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吵得人心烦,仿若台上不是个人,是个珍奇珠宝似的,人人欲得。
那专员暇去听这群达官贵人喊价——他也喊不起,就呆呆地盯着那龙儿看,谪仙人一样的人,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方来?
当真是...
似乎感觉到有奇怪的目光,那龙儿竟抬起头来,遥遥与他对视,只一眼,便沉入那月海里去,沉沉浮浮,不能自已。端的是绝色掩古今,公子世双,合眼若轻云蔽月,对视若月映寒江,香培玉琢,冰清玉润。
如此直愣愣地盯着,竟然是友人呼唤自己也未觉察。
这般人物如此,怎得不叫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