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寡欲者得到世界，欲者得到自由。身所有的欲者，可媲美神祇。＊
要是阿盛在就好了。
高启强接到林亮打来的电话，高启兰等人已经平安抵达非洲，最后一点担忧也被放下，高启强靠进黑色皮椅，仰头闭目。
漫长的闹剧即将结束。有林亮和小范在总能护住高启兰平安，再加上他放出去的消息，京海所有人都将知道高启兰已经和他决裂，不会有人去找她的麻烦。高晓晨倒是会闹腾，但他和林亮交代清楚，必要时刻只管保住小兰就是。
黄瑶应该拿着证据去举报他了，大抵明天警察就该来找他。
而另一头别的证据已经往各个网媒纸媒中央送去，还有备份在林亮和他某些正直的朋友那里，高启强不信还能被压下去，他给孟赵当了这么久的黑手套和棋子，手里有的东西可太多了。
单单依附于他们的下级对Oga干的事爆出去，就足够全国震一震，何况不止这些，钱财、人命、某些新式“药物”——能把他们背后的人都拽下来，一条绳上的蚂蚱罢了。
现在，谁死谁活，由高启强说了算。
……如果阿盛在，他不会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
旁人认为高启强爱权爱势，拿弟弟的命去换前程，明褒暗贬哂笑着说他不愧是Apha，杀伐果决。高启强乐呵呵地笑，让人感觉自讨没趣一拳打在棉花上。
贪婪与欲念刻在Apha的基因中，何况这世上能有几个不爱权财的圣人？高启强不否认自己喜欢这些。可他真正在意的是它们能带来的，比如，能让他的家人过得安稳优越——让小盛小兰过得更好。
这有吗？实际上高启强从来不认为。这是被世界裹挟着的他所学到的，它以文明约束，可Apha、Oga的存在原始而野蛮，当本源中疯狂的力量被释放，文明不堪一击，高楼大厦又变回原始丛林，这里只有弱肉强食。
长出獠牙和利爪不顾一切地去撕碎挡路者，才能保护身后的家人。他的孩子，他的弟弟，他的……伴侣。
不过再到后来，高启强似乎只能靠着对权力的瘾走下去。
他怎么把阿盛弄丢了。高启强想了十五年想不明白。
谈到亲人，高启强会想到高启兰；谈到妻子，他会想到陈书婷；谈到下属，他会想到小龙小虎老默，后来又加上林亮小范。
世人总将爱分上一分，这是亲情，这是爱情，这是友情。高启强也学着分，演得让自己看着更像寻常人些。也许是天赋，高启强常能体会到别人心中的期许，他往那个方向演，让人忍不住爱他，为他所用。
可最初，高启盛便站在他身后。
只要谈到爱，他就想到高启盛。
他遇见高启盛时只有八岁，邂逅得太早，他的小盛自牙牙学语起便学会喊“哥”，蹒跚学步后就牵着他的衣角走，高启强背着他穿过旧厂街嘈杂的摊贩，送他去学校看他一点点长大。
至此每当高启强回头都能与那双盛满爱的眼睛相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别人因为高启强的才能名利权势“爱”而来，他们皆有所求，他也皆有所图。而还在旧厂街一所有的卖鱼佬却已经得到高启盛的爱。
他的阿盛给了他最深的爱，纯粹，独一二，法估量——没有人再会这般炽热地爱着高启强，连高启强自己都难以达到。
高启盛什么都给他了，连命也是。
谈到死，高启强想到高启盛。
曾经的他从来不会把这个字眼与弟弟联系起来，他的弟弟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思来想去高启强就怕弟弟因那分化出来的性别受罪，也的确，阿盛因此受尽苦楚，可他以为再藏藏就好，等他彻底握住京海，阿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给阿盛一点气受。
……为什么呢。他的乖仔为什么会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就这样离开了。
他们形影相依生活了二十八年，融合在彼此的生命中缓缓流动。然后他的胞弟用尽所有的一切将他、将高启强的灵魂燃烧殆尽，剩下躯壳在人间麻木地行走。
清晨高启强睁开眼就回忆起从高楼坠落的阿盛，他拿起水杯吹两下要递给小盛，工作时看见空荡的桌面又困惑弟弟怎么不来。有时候高启强睡醒了，问唐小虎，阿盛呢？唐小虎不回答，他也不说话了。
可在睡梦中高启强同样见不着弟弟，起初他觉得这梦里的京海充斥着荒唐谬误，他的小盛呢？怎么会没有了？后来他不再愤怒，高启强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走过门栏，期望在下一扇门后见到朝思暮想之人。
一找便是十五年光阴，即使他已然面目全非。
高启强永远带着飘渺如烛火的希望在尽的梦里寻找。
靠着椅子小憩，他又在梦里找了一找，依旧空一人，高启强不着急了，醒来戴上眼镜，撑起身下楼走出空荡的别墅。司机将车门打开，日出时分在阿盛死后他第一次前往碉楼，也是最后一次。
站在三楼栏杆处往下望，高启强看见一楼地面上的弟弟，灰扑扑的浑身都是血，可怜极了。
他听见耳边像是小盛在喊他“哥”，远处警车闪着灯往这边开，不知道算老朋友还是老对头的安欣也来了，然后像当年他的搭档一样独自踩着楼梯上来。
该结束了。
＊
雨还在下，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原本这段时间大多是唐小龙或者唐小虎当司机接送，高启强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不可能像先前那般还有精力去同人周旋。他身边能信任的也就那么几个，总不能让老默来吧。
结果今天傍晚建工临时有事，唐小龙走不开，高启强自己开车往回就碰上袭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