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绪却还以为是曲默怪他没有早些将此事告知,连忙解释道:“我……这也不知会出这档子事,还当燕贞是个平头百姓。怪我没有早些会意……”
曲默沉默良久,方苦笑一声,摇头道:“与你关,这件事……早就定下了的。”
“怎么叫与我关呢……唐文和你姐姐情投意合。如若我早些支会你,便能叫唐叔叔带着唐文到相府下聘书……”
曲默没接他的话茬,另道:“你还记得那日灯会之后我与元奚遇刺一事么?”
邱绪难得的面色凝重,问道:“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仁亲王说那刺客不是来刺杀元奚的,而是将他认成了我。我在牢里想到一个事——那天晚上我带元奚去吃云吞,后来元奚把他那个明黄的帕子给我擦嘴,我擦完就别腰上了,那刺客说不定就因为那帕子,阴差阳之下将我认作九皇子,所以便去砍我旁边的元奚了。”
邱绪颔首:“如此解释,似乎也能说得通。”
曲默又道:“曲家铁卫追踪那刺客,抓到的却是被燕贞掉包之后的卓尔桑。现下想来,原是邹翰书派人来杀我的,如若刺客被抓到,邹翰书便会先我一步进牢,这样便做不成局了。因为此局中,邹翰书这个人必须得死在外头,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地嫁祸给我,由此让曲家和邹岳鹬蚌相争,最后坐收渔利之人,便是明日提审我二人的太子——燕疴。”
邱绪听得一知半解:“这跟燕疴有甚么关系?”
“你想,我替元奚挡剑这件事让太子知晓了,他怕元奚跟我绑在一块,有了曲家撑腰就此坐大,盖了他的势头。而元奚母妃的娘家人,大都死在十年前大燕跟亓蓝那场仗上,他母妃一族与亓蓝人不共戴天,若是我阿姐嫁到亓蓝去了,他母妃必定会叫元奚疏远曲家人。”
邱绪蹙眉道:“那你意思……燕贞跟我说那句话,其实是想帮你?”
曲默点头:“是,但也不算是,因为即便知道也来不及了。这人两面三刀,如果他真有心救我阿姐,直接在白鹿书苑说与我便是,怎么会把消息通过这样隐晦的方式告诉你?况且有太子在皇帝吹耳边风,我阿姐被嫁要去亓蓝已成定局,他告诉你这件事,非是想卖我一个人情,向曲家示好罢了。退一万步,即便他是站在我们这边,那他不把刺杀我的刺客掉包成卓尔桑,你我二人也不会被困在此地。”
邱绪听明白了,挖苦他道:“所以你做甚么要替元奚挨那一刀?你让那刺客砍他身上,邹翰书必定会因为刺杀皇子而犯死罪,太子也便不会因为你挡这一刀,就觉得元奚有曲家这个靠山了,而把你姐姐弄去亓蓝。”
曲默沉吟良久,他垂着眼睫,低声道:“你说的对……是我对不起我姐姐。”
邱绪看见地上那燕痕拎过来的食盒,又道:“我是真想不通你脑子这么灵光的人,怎么到这种事情上就……?还是你故意装不知道?上学的时候元奚就黏乎你,那会你不当回事也就算了,现在倒好,人家本来对你就有意思,你又上去替他挨一刀,他这回估计对你可死心塌地的了……”
邱绪还在说着,曲默却像是猛然间想到什么重要的事,以致整个人都怔住了,“明天早上提审……来不及了,我今晚必须得出去!”
邱绪正叨叨呢,听见曲默这句话几乎惊得掉了下巴:“你疯了!这可是天牢!”
曲默道:“我知道这是天牢……太子的戏唱完了,我得去救他。”
“什么唱完了?你去救谁啊?我看你是午觉还没睡醒,现在还做梦呢吧!”邱绪平日里也没觉着曲默这人有多不靠谱,怎地这会儿却像脑子搭弦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他今晨去江东查贪墨,主犯是邹岳……邹岳以为是我杀了他儿子,肯定不会让他安全到充州。邹翰书的死是太子走的一步棋,到了江东那边还会有太子的人马护着邹岳,皇帝派给他那几个侍卫根本不够看的……”
邱绪这才听出来曲默所说的是曲鉴卿。他想着不能让曲默由着性子来,于是便好生劝道:“你听我给你分析……你看啊,这牢房外面有重兵把守,你怎么出去?好,就算你出去了,你爹这走了一天了,你能不赶上?退一万步,你赶上了,你一个人能打十个,不,二十个,那邹岳和太子就会只派二十个人去刺杀你爹么……”
曲默靠在牢房污浊的墙壁上,半垂着眼帘,沉默地听邱绪在他对面挥手比划着,而后轻声呢喃道:“我得出去啊……”
声音不大,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邱绪捧额,力叹道:“我给你分析半天,你就一句没听进去?”
曲默低头,将脸埋在双臂之间,修长的手指胡乱抓着头发,而后低沉嘶吼了一声,愤怒的声音经过布料的层层削减,变得苍白又力,就如同现在的他一般。
“你给我想个法子,我一定得出去……我现在脑子里装不下别的,想的全是他会被邹岳和太子的人抓住……我真他娘的没用……”
曲默说着,愈渐激愤,抬手一拳砸在了铁栅上,铁条震颤着发出浑厚的低吟。
看曲默这要死要活的模样,邱绪也实在看不下去,拧了一双剑眉,道:“你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我说句实在没良心的话……曲相也不是你亲爹,顶多是你表叔,昨儿个京兆尹都到他府邸抓你了,他不求情也便罢了,还叫人家‘切莫徇私’?人家都大义灭亲了,你又何必牵肠挂肚的。”
曲默搓了搓脸,哑着嗓子道:“他跟我置气呢……是在怪我说话做事总没有分寸,伤了他的心。”
他跟我置气呢——邱绪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得,没有跟长辈认的时候该有的敬重,倒有些狎昵,那语气听着也更像是惹恼了情人,又悔又愧。
然而这想法过于惊世骇俗,在邱绪心里一闪而过,他也并未作多想。
既然曲默这厮铁了心要越狱,邱绪想着自己也舍命陪君子一回,于是便道:“晚上牢头来送饭的时候,你就说你头疼……病了好些年,要吃劳什子的冰山雪莲、千年人参配制的丸药方可缓解,不然就得命丧当场。我也不太懂,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自己再编几句,听着越严重越好。等狱卒叫了太医过来,开锁之后,你见机行事吧。”
曲默没说话,算是应了。
他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牢房里看不见外面的光景,只有一方狭窄的小窗,还被从外面蒙上了黑布。没有日月升沉,亦芳草吐息,只有墙壁上昏暗的长明的油灯,和大牢间里犯人隐约的交谈声。
然而这天晚上,连牢饭也停了。人来探监,狱卒守在大牢外头喝酒,听得有人叫喊,便以为是那几个常犯,用剑鞘击打着铁门怒骂几声也就罢了。
邱绪问旁边牢房的人,为何今日没有牢饭,那人咧着满口黄牙,大笑道:“新来的没挨过饿吧!”
邱绪又问狱卒何时来送饭,那人便忿然道:“许是明日早晨。可如若那些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死牢头,大酒喝多了忘了给爷们送饭,那便在你饿死之前赏给你一口饭吃。”
曲默听了手脚冰凉,只觉心如死灰,
一直到子时,又来了个人。
旁边牢房的人得了亲近,便又喊道:“小兄弟你这儿挺热闹啊,这两天功夫,我都见仨了……”
曲默抬头一看:是燕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