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儿晌午您去视察的时候,戚将军派的人便到了。听送信人说将军的意思是先不着急,等几日看看陛下的旨意,但景王说耽搁不得,再过几日那山匪怕是要杀到他王府门口去了,所以北营那边才悄悄递消息到其余四营,说让教头明早务必去北营共议。”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对了,叫下面负责采买的人下回带张结实点的好桌子过来。”
杜骁忍俊不禁道:“多结实的桌子能经得住您这一拍啊……”
燕京。
“殿下,您行罢冠礼之后便要出宫开府了。大婚也便是这几个月的事情,娘娘请人画了官家适龄女子的画像,您后半晌去瞧瞧?”老太监满脸堆笑,站在书案前问道。
那男子却不曾应声,他手里捏着一杆极细的衣纹笔,垂首伏于案上,仔细在纸上描摹着,唇角一抹淡笑,眉眼清秀温柔。
老太监领了命令,又硬着头皮劝了一句:“殿下……?娘娘说让您去……”
“不去。”男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而后想到什么似的,又抬眼问道:“我年前叫你寄出去一封信,近来可收到什么回信没有?”
“回殿下,不曾。”
“邱绪年前都回来省亲了,他怎地还不回来?”他小声呢喃着,言语间是过分亲昵,连这句话都像是娇憨的嗔怪了。
老太监见了,谄笑着劝道:“咱家听人说那相爷家的三公子今夏便该回京了,殿下一向同他亲厚的,到时候携新娶过门的皇子妃登门拜访,岂不更体面些?”
那男子闻言嗤笑一声,只道:“不懂便少说两句,闹了笑话事小,丢了命事大。”
“奴才该死!”然而这位主子是宫里出了名的性情温良和善,老太监伺候他多年,此时倒也也不多惶恐,虽不知哪句话说得不中听,只低头跪下迭声认。
男子也不再理他,停笔后推开镇纸,将那张云母笺从案上捧了起来,唇边不自觉便带着浅浅的笑意,温眸柔目,情思溢于眼角眉梢。
只见画中正是夜里,远处河渠之上还有十数艘画舫,水面灯笼点点,辉光交映,然而近处却灯火阑珊,隐约可见上面画了个身姿颀长的背影,牵着匹马,玄衣皂靴,脑后松松散散别了支束发的白玉簪子,装扮上能看出来是个少年人。他画工极为细致,连远处河面上菡萏都画的朵朵分明,可近处这少年除却这背影外再其他,像是有意模糊似的。
他正细细端详着,倏而听得门外一人朗声说道:“小九啊,我瞧着你大哥和七哥骑马射箭的很好,你怎地整日闷在房里……”
燕痕收了画,出门迎道:“皇叔。”
燕贞颔首道:“闲来事,便进宫来找你说两句闲话。”
挥退了左右伺候的下人,燕痕道:“皇叔说罢。”
燕痕拄着拐仗坐下,长叹一声:“这几天连着下大雪,我这腿也疼地厉害,恨不能到哪都坐在椅子上,叫人推着,不迈开腿走动才好。”
燕痕忙问道:“太医开的方子还是不好使么?”
燕贞撇了撇嘴:“积年的老毛病了,哪能说治便治得好,但我看也玄,怕是要带到棺材里……”
他有意这般说着,又瞥了燕痕一眼,放道:“我听说……你十三皇叔那儿闹匪,他管不住了,正向驻北军求援。曲政不先前被你父皇派到邺水那地方收贡去了么,我闲赋在家、多年不曾上朝了,便想到你这儿来打听打听你父皇的意思。”
燕痕听了,稍加思忖后方道:“我也才接手政务没几天,摸不清朝中局势,至于父皇……他找我时也未曾说起此事。”
“这两年北边恐怕不大太平。邺水不交贡在先,后又有吴地闹匪。这两件听着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仔细想想,实则与北越都脱不了干系。”
“皇叔是说……”燕痕眉头紧蹙,沉声问道。
“我也说不准,但天塌下来不是还有个儿高的顶着,与我这个闲散王爷何干。如若皇兄向你提起此事来,太子怎样说,你也跟着附和便是。”
燕痕颔首,浅笑道:“侄儿记下了,但父皇有意让我去礼部任职,这军中大事他十有八九也不会问我。”
燕贞闻言,叹道:“论朝政,皇兄看重太子,而论宠爱,他又喜欢你七哥和十三弟多一些,你这个九皇子夹在当中,真是怎样都不讨喜啊。”
提及此事,燕痕便垂下眼睫,道:“皇叔说的对。”
燕贞屈指,指节敲着桌案,说道:“我说的对?你既心里都清楚,为何又不肯争一争?上朝木讷讷的,问一句答一句;下朝事也不肯朝你父皇那去,好容易去一趟,问了安便走。是他那儿的座椅上有钉子,你坐不住还是怎地?你即便不为你自己,给你母妃长长脸也是好的。”
燕痕被数落得脸上发热,只低头称是,也不敢还嘴。
燕痕心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几年下来,他也曾旁敲侧击地提点过,然而于此事上,燕痕却始终不温不火,像是对皇位一点儿争夺的意思也,这难免让他有些失落之感。
这会儿见了燕痕这模样,燕贞只觉恼火,可大过年的,他也不想跟燕痕置气,于是只得起身告辞:“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你了,省得你忧思烦心。这几日过年,你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也不打紧。走了。”
燕痕站起来,忙道:“我送您。”
燕贞倒是没推托,由着他送到宫门外,临走时,燕痕斟酌再三,却说道:“我知道皇叔是为了我着想,此事容侄儿再想想……”
燕贞眸中晦暗不明,盯着他看了片刻,方沉声郑重说道:“那你可得好好地想,想明白了再来回我。”
宫门外小厮守着轿子打瞌睡,见燕贞出来了,便问道:“王爷咱回府里还是去栖客馆找昙枝公子?”
燕贞道:“都不去,朝南拐,今儿去安广侯府上一趟。”
“这几年也没见您去安广候府走动,王爷还和老侯爷有交情?”
燕贞笑道:“先前没有,今后便有了。本王跟他老人家讨教讨教,赶明儿也差人置办一顶丹炉在本王的仁亲王府里,省得那群闲人成天在皇兄跟前乱嚼舌根,说本王是亓蓝的细作。”
“王爷……咳咳,真是洒脱,咳咳,洒脱……”
燕贞眉梢轻挑,眼底笑意化去了他眉目间的冷峻,那点淡色朱砂痣更是平添几分风流:“别贫了,吩咐外头起轿吧!待会夜里上冻了不好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