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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他的不要脸使你微微睁大了眼睛,险些脱口而出“把他拖出去斩了”这句你早想说的话。

为什么不呢?

也许是出于惜才或者说侥幸的心理,在不算太危急的情况下,你并不是非常想就这么轻易地让郭嘉人头落地,因为他确实对你另眼相看,有收服的可能,尽管他表达这份喜爱的方式十分扭曲。大概是连日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劳累使你变得迟钝,你在踌躇中陷入了反常的沉默。

郭嘉似乎没有利用这一点的意思。他解下烟枪,放上些香叶后点上火,亡郎香刺激性的香气很快就弥漫到了你这边。你皱起眉头。

抽了一口后,郭嘉又开始咳嗽。随后,他缓缓挪到你的身边,你更清晰地闻见了皂角气味。你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确定不是晚上,所以他是刚白日宣淫过才需要沐浴?这个推测使你眉头蹙得更深,因为担心郭嘉又像以前那样冷不丁亲你一口。虽然华佗说过花柳病不会这么容易传染,郭嘉似乎也没有这病的症状,但你仍然不想他靠得太近。

他固然漂亮,但也许太脏了些。你对歌楼女子没有这种偏见,却不喜眠花宿柳的男人。因为没有这些男人,歌楼大抵就只是听曲儿的地方,不会有那些暧昧的营生。

郭嘉比你高一拃左右,此时却是仰视着你。因你尽管疲惫,但还是坐有坐相,端正如钟,他却仿佛没骨头一般倾向你,像一条艳丽的蛇。他的眉尾和眼角皆是下垂的,天生一副辜样,后天又擅于撒娇讨好,见谁都满口“心头肉”地叫着。此时他眉眼带笑,嘴角也勾起,更加强了他容貌带有的害感,但你只觉得他马上就要开口向你讨钱。

“咳……我是来投效殿下的。”咳嗽的动作使他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你注意到他的耳垂被沉重的耳饰坠红了。

分辨郭嘉话语里的真意是没有意义的,你也完全没有相信他的意思,只觉得是他又一个阴谋的前戏。你突然恶劣地扯了一下他的耳坠,未曾料到的疼痛使郭嘉连手上的烟枪都没抓稳,掉到了地上。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虚弱至此,他的人也倒下了。他的长发擦过你的手,带来些微的潮湿。

单薄的衣着法阻隔烟锅的滚烫,郭嘉被烫得低低痛呼了一声。你想到以前你们没认识多久那会儿,他就凑过来闻你身上的香气,结果被你本能地一拳打在了肚子上。

你有些怀念他当时佝偻着身子,捂着腹部,气若游丝地说着什么的模样。你的身材高挑,与一般男人交谈时大多是平视甚至俯视,但这不妨碍你讨厌仰视他人,也讨厌被人轻浮地往脸上呼出烟气。郭嘉现在伏在你的身旁,因疼痛而轻轻喘息着,披散的黑发如水藻般铺在地上,你最欣赏的和他交流的姿态便是这副虚弱又可怜的样子。

你顺手卷起郭嘉的一绺长发,稍稍走了神。

身高使你扮男人时少有被一眼识破。其实你觉得你便是像杨修那般的矮子,也不容易被认出女性的身份。因为你认为时人辨别女男大多不过靠衣冠和传闻。杨修着女装,不认识他的匪徒便当他是女人;你着男装,朝中几乎人怀疑你不是男人,只觉得你像张子房那样貌若好女。可见少有人能只凭脸与大致的身体轮廓分辨性别,女男服饰的差异只是一种划分群体和阶级的粗糙手段罢了。

至于所谓的女子天生比男子柔弱的说法就更可笑了。隐鸢阁中有弟子饲养动物,若是喜爱体型小且柔弱的,便从每一代中选择最娇小的那只进行繁育,如此重复几代,便能得到稳定的弱而美的小宠物。人也是如此,男人普遍更喜欢易掌控的柔美淑女,孙尚香那样有野性的女孩子则会得到男人的挑剔。母亲常是女儿最先模仿的对象,柔弱的母亲难以养出强硬的女儿,奴性会在不敢反抗的传承中一代代加强,最后连女人自己都认为女性本就是弱小的,需要像菟丝花一样依附着男人。甚至更可鄙和可怜,因为寄生的植物最终会将被榨干的寄主绞杀,而自甘为奴的女人只会用自己的血肉奉养男人。

“这次怎么换花样了?你扯了什么谎才让歌楼的人直接把你送到王府来讨酒钱?”

你拉直了郭嘉缠在你手指上的那缕发,为他增添了一分疼痛。他那张破嘴没再说出什么讨人厌的话,回应你的只有又浅又急的呼吸声,额上也出了汗,好像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你眉心一跳,顾不上对他糜烂的生活作风的嫌弃,并起三指去按他的寸口脉。脉沉而细弱,你几乎按到了郭嘉的骨头上,才摸到了一点点力的跳动。

你想起华佗近日回了广陵。

“阿蝉,派人去请华佗来。”

“是,楼主。”

让一个病人就这么倒在地上继续被烟斗烫着不太合适。你的脑子比先前清醒了些,但对欲望的控制还未完全回归正常,你有点舍不得那只瘦骨伶仃且光滑的手腕,便选择性忘记了你可以叫侍从把郭嘉搬到榻上,而是自己将他打横抱起。

被女人这样抱着通常会令男人感到羞耻和愤怒,你有些期待看到郭嘉露出罕见的难堪模样。但是惊喜没有出现,就算忍受着也许是剧烈的疼痛,他还是笑着往你的怀里挤了挤,似乎想从你身上汲取些许温暖,但你认为更可能的是他习惯性的轻浮状。

你仍然希望郭嘉直接死掉,尽管你回笼的理智告诉你他还不能死在广陵。世人大多不知道也不理解你和郭嘉之间的仇怨,它们只能看到“辟雍三贤”之一主动来投,你却容人之量,将其杀死。广陵和你的野心都需要更多的人才,你可以在与其它势力的争斗中使尽阴谋诡计,但还是必须做出礼贤下士的态度给正在观望的天下人才看。

郭嘉的身体就像他的手腕一样瘦弱,你几乎怀疑你抱着的是一捆裹着锦缎的枯枝,而不是一个比你还高的成年男人。

挥舞郭嘉两百次肯定比挥舞孙策送来的石轮轻松多了,你想。

你把郭嘉抱到了屏风后的榻上。虽然会客室里烧了炭火,但你还是顺手帮他紧了紧外氅。

你正考虑是回去继续处理公务还是顺势偷闲片刻,余光瞥到安静地躺在榻上的郭嘉,发现他正注视着你。你突然意识到郭嘉今天自从看到你,眼神便一直粘在你身上。

“你盯着我作甚?”

“好迷人啊……”

“烧糊涂了?”你不解道,坐到榻的边缘拿手背去探郭嘉的额头,却被他趁机蹭了蹭。

你感到了郭嘉脸颊与嘴唇的柔软,心中却升不起多少旖旎,只想着,该死,他的水汽呼到手背上了,会不会被他传染什么秦楼楚馆的毛病?你又想到幸好还戴着手套,没接触太多,而且就算真的不幸染上了,华佗也能治好。你看过华佗写的医案,他甚至能使花柳病重症患者脱落的鼻柱重生。

“你知道你有多迷人吗?你可是……我的英雄啊。”

“英雌。”你淡淡道,轻松地抽回了手,但宽大的衣袖还是被郭嘉勾住了。

郭嘉的脸上浮现出意识趋于模糊的人特有的朦胧的笑意,轻声道:“是啊,我的英雌……只有你可能……”

话未说完,他终于晕了过去。

他今天好像没有叫过你“心头肉”。

真奇怪,你想着,掰开了郭嘉的手,救出了自己被揉皱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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