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看着要乖巧许多,举止一板一眼。
女孩更灵动些,低头行礼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不停打量这些陌生人,瞧见李希夷惊为天人的面貌时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
曾昌按照约定检查了一下他们根骨,微微点头,又笑问道:“你们二人可学过剑法?”
张存道恭敬答道:“学过一门书院所授笃行剑法。”
大周书院,文武皆修。
笃行剑法算是读书人习练君子六艺时的基础剑法。礼、乐、剑、御、书、数,便是大周所推崇之六艺。
曾昌醉意朦胧,笑道:“且使来瞧瞧。”
张存道取过一柄未开锋的长剑,在厅前庭院舞动,一招一式十分工整,干净利落,看起来果有几分君子之风。
曾昌点点头没有说话,又看向女娃,问道:“你呢?”
身形娇小的张青柠大大咧咧昂起头,率真笑道:“回曾爷爷的话,青柠没有学过剑法。”
“不过青柠曾经见爹爹使过一招拂花碎云,私下里偷偷练过。”
“曾爷爷想看的话,青柠可以试试。”
曾昌被这小女孩逗得开怀大笑,忙道:“好好好。”
拂花碎云是峨眉基础剑法中的一式。
但这门基础剑法遍传天下,峨眉并不在乎,江湖中什么人都能习得。
只见张青柠从兄长那里接过剑,来到庭中站定身形,小小的个子,拿着一把立起来快到她脖子位置的长剑,看着都有几分滑稽。
但是当她刺出那一剑时,再没人笑话。
这一剑轻轻柔柔,如春风扑面,掠过似锦繁花,快到尽头时忽而向上一挑,剑尖处也随之绽放绚丽剑花,似乎要将天际的白云也嚼碎。
“唉哟!”
没想到紧接着,张青柠一个踉跄,被剑的惯性带倒,摔了个狗啃泥。
她连忙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不太好意思地挠头笑道:“那个,练得不是很熟练。”
“不,好!好得很!”
曾昌两眼放光,如同看到一块良才璞玉,酒仙之酒都还没喝,当即就跟张天锡商量。
“令嫒根骨上佳,最重要的是在习剑之路上灵气十足,若不嫌弃,便让她拜入老夫门下如何?”
曾昌眼力极好,张存道使剑过于板正,天赋也一般,但这小青柠,他越看越喜欢。
张天锡大喜,他这一生万千谋划,左右逢源,不为自己,总是为儿女计,现在能为女儿攀上这么大一座靠山,怎么可能不答应!
当即就让张青柠磕头拜师。
张青柠跪在地上,歪着脑袋,脸蛋白里透红,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爹爹,那个,女儿能拜那位大哥哥为师吗?”
她指向一旁自顾品酒的李希夷。
她想找个好看的师父。
刚刚这个爷爷一身酒气,闻起来臭臭的,长得也不怎样。
李希夷:“???”
怎么还能扯到我身上来?
童言忌,让张天锡窘迫不已,连忙向几人告罪,又板着脸教训她。
“这位李公子是为父朋友,不是来收徒的,曾爷爷是天底下最强剑宗峨眉剑派的高手,你当跟着他学剑才是。”
张青柠见父亲生气,没办法,只好嘟着小嘴不情不愿磕头奉茶。
作为兄长的张存道也在张天锡妙语连珠下,以酒仙之酒为诱,让张天锡收一搭一,也收入门下。
李希夷有些尴尬地多赔了两杯酒,这前辈人不,自己差点就落了他的面子,不多喝两杯不合适。
今夜过后,怎么也在这四人面前混了个脸熟,日后兴起拜访峨眉也好有个由头。
末了。
那瓶酒仙所留碧海青天落在曾昌桌面。
众人瞩目,曾昌苍老双手颤抖着,打开瓷瓶。
下一瞬。
一缕若有若的酒香弥漫,很淡,但沁人心脾,让人深深沉醉。
噗通!噗通!
张家两个修为尚浅的娃儿相继倒下,面色酡红,嘴角带笑,应是遁入美梦。
曾昌用颤抖的手缓缓倒出一杯,纯清酒液碧蓝如海,在月光下折射出迷人色彩,如梦似幻。
酒仙之酒,向来不凡。
一杯笑红尘,让十恶不赦的绝世大魔头大彻大悟,遁入空门。
一盏十里桃花,酒香飘散十数里,醉倒一城之人。
一壶孟婆汤,醉生梦死,足以令人忘却所有往事。
……
而这是一壶从未面世的碧海青天。
曾昌深情地闭上眼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醉人,人亦醉。
恍然身处垠大海,化作清风游荡,但怎么也寻不到尽头,边际的孤寂涌上心头。
眼角竟有泪珠滑落。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他看到的是为人之渺小。
悲悯过后,只觉海面一轮巨大圆月高升。
照亮大海,也照亮了他。
曾昌旋即又放声高歌,举杯对月,“我以杯酒看天地,醒也是我,醉也是我,高低浩渺皆是我!”
一人一酒一月,足矣!
他信手一甩,碧海青天的酒液分做五份,平平稳稳落在其余几人身前,便是李希夷也得了一杯。
有两个年轻剑客按耐不住,迅速饮酒入喉,浑身燥热,只觉心中豪迈顿生,拔剑起舞。
一男一女,皆是二十来岁年华。
他们师从一人,所修乃峨眉剑宗阴阳剑法。
一阴一阳,阴阳相合。
剑光铺满夜空,阳剑肃杀,阴剑柔和,交相辉映时竟显得绝美比,再加上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俊男美女,青年俊杰,先天宗师,便让这阴阳剑舞愈发出彩。
赤霄城夜间素来喧闹繁华,却见张府中有两人凌空起舞,舞姿绝妙,剑术超绝,一时间竟然安静下来。
李希夷也好奇地饮下这杯酒。
但他所品,与其余人截然不同。他品到的是离别之苦,忏悔之恨。好似天涯海角,一人对月独酌,醉若狂癫,捡起脚下一节枯枝随意挥舞,脚步生莲,臂似游龙。
李希夷看到了那人的剑舞,再看眼前峨眉剑宗这两人的剑舞,只觉平平奇。
他伸手,怀中暗金飞剑落入手中。
铮!
一声剑鸣。
城中数长剑齐鸣。
曾昌也好,其余三个峨眉剑宗弟子也罢,纷纷看向这声剑鸣的来源。
却见李希夷举剑,朱颜剑意冲天而起,城中万千花朵齐齐凋落,五颜六色,汇成一道道繁花长流,齐聚张府。
不消片刻,整个张府便似被花海环绕。
有一人于花海中现身,明媚如风,轻盈似雨,醉卧手持宝剑,剑柄暗金,剑身却是由朵朵桃花组成。
他纵身一跃,满院繁花纷飞。
他举剑一挑,接引似水月色。
如玉般的青衣少年起起落落,剑若游龙,挑动尽花与月,剑舞倾城倾国。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曾昌隐隐回想起自己师父,也就是上一代峨眉剑仙,酒后曾说过的一段话。
这世间剑舞,最美者,根本不是个剑客,而是一个完全不懂剑的酒鬼!
他由衷叹道:“酒仙剑舞。”
他身后一美貌女弟子闭上眼睛:“醉可倾世。”
李希夷醉了。
他从未练过一日剑。
但此刻,他的剑,成了!
张青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似乎看到仙人起舞,容颜绝世,跟那个漂亮哥哥长得一模一样,醉醺醺地嘻嘻笑道。
“师父,爹爹,我要拜他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