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湖州小雪。
程月知站在诸葛宅通往东暖房的回廊下,看着园中树梢覆雪的黄柑树。入夜雪停,天边一轮淡抹下弦月。
她回想起一路所见,知晓若上得二楼,推窗远眺,便能见到笔塔。冬日笔塔,就像一笔苍劲的竖锋。
“那就是程家的表小姐?”
诸葛家几位仆从好奇的打量着静静站在厅外等待着被召见的程月知。
十八岁的小娘子,身着银色直领对襟夹衣,瘦弱白净,在这飘雪的隆冬中如同一根被风吹动的芦苇。
不过她的背直着,下巴微抬,眼睛似落在远处的回廊深处,显得又那么不像芦苇。
几位仆从继续议论。
“听说是在程家待不下去了,被赶出来的。”
“这可奇怪了,我听大娘子说,这个表姑娘赚钱功夫了得,把程家生意打理得很好,程家怎么会舍得这样一个会生钱的宝贝?”
“会赚钱?我才不信。你看看她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不寒酸,比我家囡囡都不如。”
“听说她年满十八了,几次议婚都没成……”
“那是因为她总是抛头露面,为男方不喜。这样的小娘子,嫁来我家我都不要。”
他们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能正正好能被程月知听到。但程月知只是静静站着,半点眼风都不往那边瞧。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这诸葛家的新宅子。幼时,她曾随母亲回宣城诸葛老家常住了两年,老宅历经百年,昌隆兴盛,仆从如云,灯笼高挂,遇到节日,更是彻夜不熄。彼时外祖和外祖母尚在,十分疼爱长女诸葛兰,也十分喜爱她这个外孙女,任由她在诸葛老宅中跑东跑西,翻墙爬树。
她还记得外祖曾在自己住的西苑中,亲手为他搭了一个葡萄架,并为她绑上了秋千。外祖母还常常站在秋千边,双手护着,叫她不要荡得太高。
“皎皎,抓紧了,要飞起来啰!”
“皎皎,快过来擦擦汗,有你最喜欢的葡萄哦!”
“皎皎……”
江天一色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她的名字是外祖所取,小名“皎皎”。那时她七岁,忧虑,是诸葛家最疼爱的外孙女。
可惜一年之后,便是靖康之难。宋金战火一起,老宅和诸葛笔庄几乎烧尽,诸葛家被迫随朝廷南逃,家财损失十之八九,她的外祖和外祖母也病死路上……最后才落户湖州。在那之前,她已随母亲返回了泉州,听闻消息,悲痛欲绝。
不久后,父母和离。母亲远嫁,父亲再娶。她随父亲留在了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