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曹媛的哥哥曹福就没曹媛好运,虽然长得高大英俊,但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从金凤因事故去世后,年纪老大了,也没再讨到老婆,就是后来包产到户,在庙边建了点新房子了,还是没讨到亲,再后来,因为村里人嫌弃曹家旧院风水不好,不愿修整,成了危房快要倒掉,周树生与曹媛找了村里干部,村里又将之发还给了曹福,在周树生、曹媛的倾力支持下,重建了墙,填高了地,又加了砖瓦,粉刷一新,为的就是让曹福再讨房亲接起后,但曹福终是年纪大了,世人一时也转不过弯,又过了好些年,曹福才勉强讨到老婆,也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生不出娃了。
孟湘道:“阿姨,了不起,几十年了,这房子还这么新?”
曹媛:“哪里,现在这房子,是我女儿前年才翻建的,前面的哪有这么好。直到知道我哥嫂真不能生的时候,我才急了。有一年我生日,当着亲友的面,我将儿女俩个,拉到我哥曹福面前,由他选一个,而我们也就两孩子,曹福当然只得选桂珍。我哥很好的人,比我长得四岁,读过些书的,对我的儿女从来都是视同己出,小孩子们在哪家都所谓。这样,周桂珍变成了曹桂珍。我哥也自然地就对曹桂珍更好,我哥之外,我嫂子也如此,别人穿的衣服补了又补,我周天翔也穿打补丁的衣服,但曹桂珍从没穿打补丁衣服的。搞得周天翔妒忌,吃妹妹醋,说不准她单独做舅舅的女儿,要两个轮流做舅舅的儿女。后来,周天翔经复读后,终于考上了大学,后来还做了宁远县长,现在好象在州里做人大常务副主任。现在他俩兄妹在一起时,一提起小时的事情,哥哥总是讲妹妹命好,而妹妹又总怪父母、舅舅舅妈娇惯,让她未考上大学。
“曹桂珍读书比不上哥哥,与我哥特疼曹桂珍也许真有点关系,别人逼孩子苦读,我也逼骂过周天翔,但我一旦逼曹桂珍,我哥就说‘读成啥样是啥样,曹家孩子顺其自然’,让我也没办法----谁让她已是曹桂珍了呢。
“曹桂珍高中读寄宿,我哥怕她在学校吃不好,有好吃的,比如杀鸡杀鸭或者其他好东西,就用锅碗端着送去学校,香气四溢,搞得好多同学都羡慕,说她‘有个这么好的老爸,太享福了’,曹桂珍也不揭穿,直到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哥是曹桂珍老爸,因为他们也长得像。
“但女儿从来总亲妈妈的,曹阳庄离周村近,曹桂珍读初中了,有时发梦冲*6,还从我哥家跑到我床上,原来没觉得什么,从未骂她,估计有时是装的,直到上高中了,过小年时她想跟着我睡,不想回曹阳庄,我狠下心,一把扯起她,用从来都没有的凶恶样,严肃地教导:‘曹桂珍,过继不是儿,你快跟你爸妈回家,你已经长大了,要立起曹家的门户了!’这时候的周天翔与曹桂珍,才终于明白我的苦心,曹桂珍吞下眼泪,真正安心规矩地做起曹桂珍。我这个女儿曹桂珍,是最知我的心的,后来,她嫁给吕天柱前,两人事先约好的,第一个孩子姓曹,就是曹祥。后面的吕存孝、吕婷婷,才跟我女婿姓。”
孟湘:“曹祥这个名字取得好,根基深厚之家,过了坎便呈祥。”
曹媛:“这个是我女儿的心思。在我心里,只一个念想,什么时候曹祥讨老婆生儿子了,才是真吉祥,哈哈哈。”
孟湘:“阿姨好义气,心中有坚持,侄子给您一万个赞!积福之家,必有吉祥,您老人家的心愿很快就会实现的。”
曹媛:“呃,孟湘,阿姨正经跟你讲,人在苦难中,总怨老天不公平,其实呢,除了有时候偶尔睡点懒觉,总体来讲,老天还是睁眼看着的。当年我知道的密道老家族,从南到北,黄沙源蒲家,曹阳庄我曹家,干山贾家,水阜头陈家,万红庄李家,于家村文家,聊美聂家,常山高家,板塘陈家,田中心陈家,冲顶蒋家,镇上开药铺的欧阳家,一样的发源,一样的磨难,但根基*7好的,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就是怎么样的艰难困苦都能走过……。”
孟湘:“阿姨,您老人家讲这个‘根基’我认同,我与阳老师他们还讨论着呢,请等下,我叫他们一起来听。”于是在群上发出:“快过来听,九十岁阿姨讲‘根基’了。”只一会,阳老师、李老师叫上文文一起围在了曹媛老人周围。
曹阿姨终究是难得的读过书的有些见识的老人,她见读书人围过来了,语气就相对而言严谨些了。
“话说当年,干山贾公在曾家营中当文书,修书给陈家友粟公讲前线形势,友粟公就沿密道约起十多好友去投奔。十多个最有见识的后生,出山时是一同约在家资最为丰厚的水阜头陈家,但因一众人中,以友粟公为人最为平和,讲究诗书传家,见识好些,武艺也好些,众人便公推友粟公为首。一行人本是去投奔干山贾公的,但干山贾公当时仅是较低文职带不得队伍,众子弟第一次上战场都不愿分开,不得以只能由从未上过战场的友粟公带。友粟公处事,推崇谨慎,刚勇与谋略之间,更主张谋略,所以安庆大战之前,一切还算顺利,且没有任何人伤亡。我家曹景公言,起先讲的是,世道艰难,生意难做,从军是为恢复生计良序,就便得些军费养家,并未想着发大财,但随着战事进行,有些人的本性就逐渐表露出来,一心只想发大财,有时不惜性命,友粟公总训诫的,非至万不得已,不要放弃盾护取财,但战场却越来越难约束,其中最为倔强的就数田中心陈公、于家文公、冲顶蒋公,果然在安庆出事了,登上楼门后,田中心陈公、于家文公、冲顶蒋公就冲入死人堆里寻财,水阜头陈公看到了一个长毛当官的尸身也急了,丢下武器向前,被一长矛伤兵瞄准,友粟公急去防护,不想后脑中枪。众人失了头领,就没自己罩着,结果就没原来顺了,精明的如黄沙源蒲公,装死脱逃了,未脱逃的镇上欧阳公也死了,还残了常山高公、于家文公。战事结束后,大家都记友粟公的好,原来不读书的人家,也按友粟公的训导,置些田地,走上耕读之路。但兴许是杀多了人,除你们板塘陈家、镇上欧阳公家世代从医积有阴功、人丁兴旺之外,其他家族人丁都不太旺,只不过依祖上的积累,日子过得不,干山贾家、水阜头陈家还接替引领潇湘地方兵权数十年。
“直到神纪风起,翻转天下红尘,近百年后再瞧,好像一切定数尽显。可怜煞了,那投机堕落的于家文氏正在得意之时却又在霸气之中死绝了;冲顶蒋家为富不仁声望不好,也绝了;干山贾家、田中心陈家绝得有点点冤枉,尚没让我想透;水埠头陈家更怪事、正房在风水最好位置没留下后,却又听说陈公在外的野子后来竟登大贵之位。邓公复出之后,恢复了高考,比如板塘陈家、我曹阳庄曹家、镇上欧阳家等等根基繁厚之家,都是乘势发展,很是不。再仔细看看,早年那些靠自己考上大学出去的,有几个不与老家族有些渊源?总之还是那句话,好人害不倒,为恶终有报,积德莫论亲,举头有神明。”
孟湘:“阿姨,转告您老人家一些补充信息,干山贾家贾月生在台湾有四女一男,贾月生还做到了少将一级,冲顶蒋家在苗寨也有后数。”
曹媛:“哦,那好,我晓得了,这是个真正的好消息。”
孟湘问阳老师:“你们家族现在多少人?”
阳老师笑道:“从医的是正房,其他各业的是偏支,我家高祖不从医,说明从来就是偏支,据说,正房从医者高手很多,还有国家骨科医院的大教授。苦株祖祠从始祖欧阳忠公起,人是太多了,清明会一开几十桌。按曹阿姨的善恶论,我们当属好人家。”
蒋老师插言道:“水阜头陈仪属于革命早期干部,比较有水平的,神纪年代被斗争游街到苦株镇,他小老婆为与他划清界线用鞋子抽他嘴脸,苦株人看不过,抢回了老家躲过大劫,改革开放后,做过潇湘行署副专员。今天听曹阿姨讲,原来也是老族之后,第一次听见哈。听曹阿姨讲时,我也一边搜索了我们哪时代高考出去的,还真是多少与陈家呀、贾家呀、李家有丁点子关系。如今看,附近较出名的周书记,原来是曹阿姨的儿子,是曹家的直系后裔。曹阿姨简直可以叫做苦株活化石了。”
孟湘笑道:“阿姨,常山高家我知道的,有正版子孙与我校友,复读时找我搭过铺,现在也较有出息。田中心陈胜生家系我高祖母娘家,他们村子也出了好些人的,以我高祖母那样的为人,娘家绝尽的可能性较少,我问下我一个在潇湘科技学院做教授的同学就知道了。”
孟湘说完,也不管时间已晚,直接拨通了某教授的电话:“喂,华仔教授,睡了吧,打听个事。”
“啊,孟湘,老同学好,我刚睡下,这么晚了打电话,老弟兄,有事请直说。”
“我遇上了一个堪称我们苦株活化石的有缘老人家,她讲到咱们田中心村陈胜生家、也就是我高祖母娘家,你可知道陈胜生家不论谪庶、还有没有后人?”
“孟湘老同学呀,我看过你的大作《桂花树了,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后来又想到咱们老同学会见面的当面讲妥当,不想你打电话来了。告诉你呀,你家高祖母四娘杀鸡告儿孙的故事我屋里也流传,为什么我屋里也流传呢,因为你家四娘,也就是我家老上辈的姑奶奶呀,学名叫作陈胜玉,为了印证你的《桂花树,我刻意回村查族谱,在族谱中还真查到了的这个事,看来许多我们原以为的仅是‘谈古情哄孩子睡觉’,也许曾经是真实的存在。是的,长房划成大地主、儿子未讨到亲,最后绝了,但次房呀、末房呀反正蛮多房,我家祖上是中间的某房,唉,那个世道嘛,简直太混乱了,他妈的,我们兄弟们面前禁不住丢掉假斯文口吐国骂,莫在意噢,本是一家人,过了好些代后,为了点蝇子小利,或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屁事,自家人斗自家人都说不定。看,不是搞笑嘛,我们同学几十年了,竟还不知道,如果说从你们家四娘我们家老姑奶奶算起,咱们还算有点转折亲,这不就是搞笑嘛,哈哈哈。”
“好的,兄弟,改天到板塘桂庐来喝酒、详聚,我已回板塘桂庐的了。我还在向一个九十岁的阿姨采风,先不打扰你了。”
“好的,改天聚。”
“阿姨,听到没?我高祖婆娘家人多得很,我刚通电话的这个老同学,就是她娘家后人。”
曹媛:“是了,孟湘宝崽能干,帮我解了疑惑。我那儿子周天翔,整天介工作工作,告诉他田中心村某位老人家名字让帮我问下,说是划成地主,绝了,太不负责任了,哪天回来见面了得骂他。那蛮好的,也许除了于家村文家彻底死绝了,其他的老族都发展得很好。”
孟湘“阿姨,您好了不起哟,思维与时俱进,还知道用发展一词呢。”
曹媛:“宝崽呃,我天翔与桂珍隔三差五总回来的嘛,他们也与你孟湘一样,总跟我讲现代生活,见得多听得多,我文化再低,也文化高了。宝崽呀,我姑姑曹良藻在时,我可是常带桂珍去你们村走亲的呀,可怜煞了,我姑姑可是被逼得成短见的呀,而且我知道仁书又非我姑姑亲骨肉,心一横,才断了亲......”
孟湘:“阿姨,我记起来了,曹兰奶奶下葬时,我见过您。”
曹媛:“是的,宝崽呃,好多事你们都不知道,当年那是什么世道?我那么能干豁达的姑姑都被逼得成短见呀。我老公周树生接任村支书时,虞书先生家就剩你一根苗了,你老姑娘嗲嗲不知以什么方法,得了什么梦中神示之后,特别让我姑姑找我救下你,还商量叫你到我曹家做上门儿子呢。”
茹萍立时来了劲,故意望着孟湘,夸张地大声问:“阿姨,什么叫做上门儿子呢?”
“事情是这样的,听我姑姑讲,她小妹姐姐,梦中得了什么神仙指示,讲虞书满崽孟湘是个能出息的人,但造业的虞书家太破败了,怕误了孩子前程,故托我姑姑找我商量,能否放到曹家来。我带曹桂珍去板塘走亲时,见过孟湘这孩子,两只大眼眼黑亮通透,活泼聪明得很,曹桂珍也喜欢带他玩。我就与周树生商量,周树生讲,老人家迷信思想,不过,想救下陈虞书苗裔的心情可以理解,这个事,虞书先生是否知道呢?不过,形势已是越来越好了,孩子们还小,还未到非不得以的时候,再观察看看。然后,观察观察就是形势一片大好,后来,包产到户了,再后来,恢复高考了,孟湘考上大学出去了,当然就再从说起了。”
“那你老人家女儿知不知道这个事呢?”
老人家虽然讲故事讲了这许久,神情却还清楚得很:“她怎么能知道?她与孟湘还是几岁的娃娃,就我、我老公、我曹良藻姑姑、陈家贞姑知道。哦,侄儿媳妇,我今天见着孟湘宝崽开心,嘴多了些,你可不要多心唻。”
“哈哈哈,阿姨您老人家可是倒底还是救了我的命了。今天应该累了,您老人家休息吧,咱们明天再继续讲故事好不好?”
但茹萍、杨然好奇心强,还一个劲地问:“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寻短见呢?阿姨,您老人家真的累了没?”
看老人家辛苦了这么久了,孟湘怕累着老人,就使眼色让茹萍、杨然打住,阳老师、蒋老师趁机帮着劝老人家回房睡觉,老人家才在刘姐扶着回房去。
“好久未这样谈白*8了,真的谈得好开心。好的,宝崽们,再见,明天再继续。”进房时,老人突然扯起山歌长调:“唉,曹祥呃,你快点像孟湘一样讨个好老婆生个好宝崽啰,我就好闭这双眼了唻,哟喂。”
茹萍、杨然禁不住要笑,孟湘忙止住:“老小老小,老人家心里有种魔症般的精神坚持,你们没看出来吗?她老人家今天可能真累了,你们还问,出事了下不得台的呀,快点睡吧。”
文文却机敏:“老爸,老人家看到我们,她想他孙子快点结婚生毛毛对不对?”
“是的,快点去睡了。”
“嗯。”
本章注释:
*1麻溜:苦株土话,即速度比较快。
*2扁好鸡:苦株土话,即处理好鸡,包括杀鸡、拔毛、破鸡等一切入锅前的处理过程。
*3朝路山:苦株土话,主要指人的动作习惯。
*4火屎:苦株土话,即木柴烧过后还燃着的红色的炭。
*5锤子多:苦株土话,即指男人多。苦株镇风俗较蛮,锤子多,别人家就不敢欺负。
*6发梦冲:梦游。
*7根基:此处与传统、家风等同。
*8谈白:苦株土话,即聊天、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