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太小,还没办法下河洗衣服,妈妈也会担心我的安全问题。常常隔三差五,桌子上总放着一盆又香又美味的鸡汤肉,爸爸说,这是妈妈身体太虚了,须要的补品,让妈妈吃,我们不吃。每次看着偌大的肌肉,妈妈塞进嘴里,我眼馋得直掉口水。然后我看妈妈把鸡翅舀到了我的碗里,我大快朵颐地吃着,喝着美美的鸡汤。
村子里的人都动员起来,爸爸妈妈每一天晚上仔细在本子上记着每一个工人的工效。中午等工人们吃完饭,他们才来尝尝这“残渣剩饭”,我常看见妈妈吃着泡菜就着萝卜汤,然后肉类、鱼类拾起来放在盛满水的盆里,第二天就着蔬菜重新翻炒放在桌子上。
周五放学回到家,我就急忙把语文与数学作业拿出来做完,因为周末一大堆事等着我。妹妹三岁,妈妈把她背在背后,有时候我在写字,妈妈忙不过来就让我照看,她便成了捣蛋鬼,常拿着我的笔在我的本子上乱写乱画,我常常气急如雷,把她放在背篼里,用脚压着麻绳,她也动弹不得,看我抢了她手里的玩具,常常大哭,妈妈常跑过来“训斥”我,我便成了众矢之的。
那时候还不流行冰箱,有冰箱的一般都是“资本家”。家里唯一像样的家电便是三叶牌电风扇。电风扇是外婆在别人家里用得破旧了不要了收割来的。外婆常拿着针线纳鞋底,那时候还未听说过“老北京布鞋”,只有“革命布鞋”—黑面子,白底子,一针一线,丝丝缝缝,严密于细。
爸爸做工脚上穿的是军用胶鞋,厚厚的黑轮胎鞋底,深绿色的面子,这种鞋子耐穿耐磨,唯一不好的便是不透风。忙完了的时候,爸爸的脚伸出来总是通红而又泛白的。
妈妈在简陋的厨房里不忙碌的时候,就跑过来和水泥。我妈妈从未做过这些疲劳的活,一天下来,胳膊又酸又累,一抬起手来好像千万根针扎。然而这种疼痛,我也有过,双手抱几块砖,重量全部叠加在我的手臂上,又酸又辣,像是抹了墨西哥辣椒似的。
经历漫长的几个月等待,终于一幢楼房坚挺地屹立起来。住进新房总得要办一次宴席,中华五千年的文明,一直流传至今。宴请宾客来庆祝乔迁之喜,屋内地面水泥层尚未完全干透,于是爸爸拆掉用来搭脚手架的板子,铺在了水泥层上,来保护地平。我们在邻居那儿借好板凳和桌子、碗盘,我和堂姐提前一天清洗干净。爸爸、妈妈、外婆、姑姑都在忙碌着。新屋外铺着长长的鞭炮,每张桌子上放着家人们做好的菜肴,村里的邻居都已坐好,就等鞭炮声响开席。
两三个工人,用手上的腕力牵引着预制的石梁,爸爸也在关注着手上破旧的手表。中国人做什么都讲究时间,守时好比好风水,好人品,仿佛那一刻得到上天的神灵可以庇佑,或者说那一刻是上天神仙们下达的指令,逾时太迟,所以一定要准时。
我站在放门口,只听见“好,下梁,放鞭炮”。一瞬间,浓浓的青烟漫天卷地,声音响彻云霄,却如雷拍打在我们全家人的心上,因为我们终于可以住进楼房了。至少楼房可以遮风挡雨,小雨天,踩下去的不是淤泥而是平地,一家四口不会寻觅干处坐上一整夜而是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至少一家四口不会挤在一张狭小的凉板上,只能蜷缩不能伸直身子,我恬恬地遐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