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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后会无期(1 / 2)

木瓜脑袋里“嗡”的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白霜。

他早就预感到白霜回来后找工作并不顺,一直没敢主动约她出来,怕给她压力。好不容易等到白霜来找他了,结果竟然是这样,好像一场电影,他刚到场就已经片尾曲了。

白霜眼里闪着光,她害怕眼神交汇,马上躲闪开,接着去捣腾碗里的面条,翻来翻去,夹起来又放回去。

周围仿佛一下子静下来,巷子里的小树上,麻雀叫了几声,飞走了。

停顿了几秒后,木瓜强作镇静,眼睛看回桌面,继续把还没吃完的那半筷子面也塞入嘴里。面太长,累赘,最后一截被他用牙齿咬断,坠入碗中。他慢慢地,慢慢地,细细嚼着,然后咽下去,脑袋里在消化着白霜的那句话。

这个过程显得无比漫长和尴尬。

木瓜终于再抬头看向白霜,看到她筷子在碗里乱戳,不知所措的样子,原本满脑子的失望和不解,瞬间化为怜爱。

“她还是独自一个人承受了。”他心里只剩这一个感慨。

白霜低着头,一只手衬在额头前,有几滴眼泪落入碗中。

木瓜拍了拍白霜的脑袋,霸气地骂道:“干嘛呢?干嘛呢?好好吃,别浪费了粮食。”

白霜侧头抓了张纸巾,擦了擦脸,把自己收拾体面了,抬头瞟木瓜,说:“别打脑袋好吧,没洗头!”

说完,两人都喷笑了。

“是去旅行,还是工作?是旅行吧?不是说要间隔年旅行吗,现在离‘年’还远着呢。”木瓜问这话的时候,都觉得自欺欺人。

白霜开玩笑说:“都不是,去生活。在一个漂亮的小岛上,做守岛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嗯,很好,全世界人民都向往的生活。”木瓜笑道。

接着,他又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白霜抬头看他,没有应声。

“还……回来吗?”木瓜改口问道。

白霜摇头,说:“不知道,应该不回了吧,就定居在那里,不用再漂来漂去了。你知道的,我姐定居在那边,以后有家人照应我,我可以当有恃无恐的小混混,多好。”

木瓜点点头,说:“也好,也好。但是,有空也回广州来看看吧,这里那么多朋友。”

“嗯,会的,也不远。动车从深圳联程中转,只要4小时左右,打个盹就到了。你要是有空,也欢迎你去溜达溜达,我免费给你当导游。”

“好啊,还没去过呢。”

聊到这里,两人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吃完面,他们没有急着骑回去,而是推着车去了沙面,木瓜说要溜达一下。

沙面横竖只有那几条街道,满是有格调的老建筑,惬意宁静。他们慢慢地推行着,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走,恨不得时间能停下来。

“什么时候走?”

“明天,明天中午。岛民需要我,得抓紧时间。我这么劳模,下个月就能还清欠你的钱了,哈哈。”

木瓜赶忙说:“我的钱完全不用急啊,什么时候还都行,别放在心上,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过了一会,他又问:“车也带去吗?”

“嗯,带去。没事的时候,我还是要骑车的,巡视我的岛嘛,哈哈哈!”

阳光从树缝隙中洒下来,像光与影作的画。两边的老建筑,或高大,或精致,曾经也都辉煌灿烂过,如今悄无声息地立在时光中,那些故事都随风消散了。一群小孩子骑着小车,在附近街心公园嬉笑玩耍,老人们在一旁照看和闲聊。

他们停下来,在花坛边的长凳上坐下,面前是巴洛克式的老建筑,一楼被开发成了文艺小店和画廊。

白霜突然问木瓜:“你理想中的生活是怎样的?”

木瓜歪着脑袋看看天空和树,煞有其事地想了一下,憋出一句:“我没想过哦。”

白霜说:“我想过,你要听听吗?不过很愚蠢,很幼稚,你不要笑我。”

“我什么时候笑过你,我最多就是骂你蠢。”

白霜翻了个白眼,并不跟他计较,说:“我经常幻想,有一个老房子,不管是买的还是租的,无所谓,我把它重新改造一下,外表看起来其貌不扬,像一个寻常人家,但里面很有个性。它不是华贵的,没有真皮沙发和紫檀木什么的,而是很朴素、简约,大部分家具是旧物改造的,可能是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创意。

有小院子、阳台、大大的落地窗,光线很充足,这样人就可以进行‘光合作用’了,哈哈哈!有一个开放式厨房,大方桌,这样朋友们就有了聚餐聊天的地方。还有一个书房,放我和家人多年攒的书,什么书都有,像我在宜兰的沙发主家的那样,整面墙都是书。房子里挂着我的很多手绘作品,不管好不好看,挂在自己家总是可以的。还有个可以爬上去看星星的屋顶,像《武林外传》里面同福客栈那样的,如果家里有人闹别扭了,可以去屋顶生气。

我会种很多花花草草,再养一只猫和一条狗,像大理的青旅那样,这样家里就会很热闹,它们还能帮我招揽客人。对了,我的主业,我可能会做甜品美食,或者冲咖啡,或者卖一些特别的小东小西,维持生计。不过听说这类生意大多是不赚钱的,如果入不敷出了,我就再接一些设计的活儿,再不然我就像我爸妈那样做一些传统生意,把广州的东西卖去武汉,补贴一下也不是不可,总之,我不用被束缚在办公室里。我会和天南地北的客人聊天,画下他们的故事。我的画会放在我的公众号里,这个公众号可能只有一些亲朋好友关注,不温不火,但是没关系,它只是我表达的一个窗口,没有功利性,朋友们喜欢,我也画得轻松,没有要爆红成名的压力。

我不会当房奴,也不会当车奴,因为我要自由。每半年,和家人出去旅行一次,等有了小孩,我们就带着小孩一起出去,他们不用上补习班。我们去没去过的地方,做没做过的事情,学习实用的技能,这样我们就总是新的、变化的,永远都不会腻。照这个样子,孩子们的成绩可能不会太好,没关系,智商正常就行,他们可以走自己想走的路。

这样看起来好像很洒脱,但我也并不会活成别人期望的楷模,不会是一个洞悉一切的、精明的人,我依然会有一股江湖痞气,任性妄为,好坏参半,有一些戒不掉的毛病,也会浪费一些时间,做一些费力又愚蠢的事情。但至少,我不会再对生活迷茫。就这样做一个平凡的有个性的人,过到七老八十,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大富大贵,我也很知足。”

白霜仿佛讲完了一个长长的故事,舒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向他人描绘她理想中的生活,在此之前,那些都只是她脑海里零零散散的念头,但说出来后,就变成了一个清晰的整体。尽管很天真,但不妨碍它是个美好的故事。

两人都很安静,脑子里都在想象着故事画面。

木瓜感慨良久,轻轻说:“很好,真的,你比我好。”

“开玩笑么,我怎么会比你好?”白霜摩挲着手指,低沉地说:“我挺失败的,你从头到尾都看到了。我只能想象一下理想生活,但现实生活过得一塌糊涂。我对自己的人生很不明晰,做很多决定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对错,担心一步错,步步错。就连现在,我都不知道去厦门是对是错,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着。我想做很多事情,但又怕浪费了时间,到头来一场空。但如果不去做这些事情,我又不甘心,这人生又会显得空虚无聊,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漫长的时间。你说,我是不是很矛盾?再看看你,从来没有什么好纠结的,明明白白,你就是一个活在阳光里的人。”

“呵!”木瓜笑了,那是一种掺杂着苦涩和无奈的笑,“我是活在阳光里的人吗?我自己竟然不知道。”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木瓜突然说:“这样吧,我知道了你那么多秘密,像《第36个故事》里面那样,我拿我的秘密跟你交换,这样我们就扯平了。你听完就别再垂头丧气了,我们都有各自的烦恼,谁也别高估谁,谁也不笑话谁。”

白霜笑道:“呵,不得了啦,你竟然还有秘密。那你说说看,看你的秘密到底有多大。”

“我的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连我妈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其实呢,我爸……”木瓜停顿了一下,抠着手指,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我现在的爸,并不是我亲爸。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那时候我才9岁。后来我再也没见过我亲爸,听我妈说他去了美国,有了新的家庭。我没有爸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在同伴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后来,我妈也再婚了,老吴,就成了我爸。我不像很多重组家庭的小孩那样排斥或者叛逆,我从头到尾都很乖,准确说,应该是麻木,没什么感觉,就那样看着他们离婚、结婚,他们问我什么,我都说‘好’,‘可以’。其实并不是我懂事,反而,我那时候觉得大人们的世界很奇怪,我不懂他们怎么了,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只知道,我如果说不好,他们会不开心,那样我也不会开心,所以我没有选项。好在,老吴对我们很好,比我亲爸还好,我那辆山地车还是他送的呢。按理说,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但是这么多年,我愣是没有叫过他一声爸,一开始是开不了口,还是他自己让我叫他老吴的,叫了这么多年,也就习惯了,改不了口。我知道他等我叫他一声‘爸’等了很多年,等到后来都不再等了,大家都好像忘了这事。我其实很感激他,很庆幸他出现在我妈和我的生命里,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一种父子情,或者坦白说,我其实知道那不是父子情,他不是我爸,我只是在伪装,把他当成我爸。我就好像一个骗子一样,一边堂而皇之地享受着他对我的父爱,一边又忘不了我亲爸,那个人说过要带我出海去看鲸鱼的,他说鲸鱼比教室还大。我对老吴的欺骗,让我很羞耻,我对谁都不敢说这种话,怕被人知道我的坏。你懂那种复杂的感情吗?”

木瓜眉头紧锁,眼里闪着泪光。

白霜震惊了,看着木瓜说不出话来。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木瓜,不是嬉皮笑脸的,而是深沉伤感的。他心里,竟然藏着这么深的心事,还对她和盘托出。可是她,似乎对这种信任无以为报,好像就是他所说的欺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什么都变成旁观者的安慰,只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有欺骗,你是诚实的。”

木瓜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说:“两年前,我妈生病住院,查出来有胃癌。我一听到‘癌’,就已经吓得魂都没了,但老吴很坚强,很镇定,他日夜不停地守在我妈身边,不惜一切代价地医治她。我妈做化疗很难受,生不如死,老吴还是给她讲笑话鼓劲。有一次我去送饭,无意中看到他趁我妈睡着了,在那里悄悄抹眼泪。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脆弱和强大,突然就意识到了家庭的责任。我告诉自己,必须像一个男人一样,像他那样,担当起这个家来,不能再觉得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了。所以我从那时候起,一心只有努力工作,想给他们好的生活,从来不敢想辞职跳槽,甚至去旅行。说真的,有时候压力很大,很累,很烦躁,但是又不能说,不能表现出来。我也有成长的迷茫,但现实不允许我迷茫,我只能顺着一条线走下去,像你所说的,过着一眼望得到底的人生。你出现的时候,我才终于觉得这世界上还是有傻子的,你任性,敢想敢做,能够抛开理智去做一些别人认为不值的事,这就是你,活着我想活的样子,我羡慕你,真的!我舍不得你走,但是我又不能留你,我怕你变成我这样,我希望你在还能尝试的时候,尽可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留遗憾。”

白霜突然一下子得知这么多背后的事情,仿佛喜剧片突然大反转变成了悲情片,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担心,有心疼,茫然不知所措。想起过去在木瓜面前那么没心没肺,她不禁眼眶湿润了。

“你怎么都没有跟我说过?伯母,她现在怎么样?”

“没事,手术后控制住了,一直在吃药,定期检查。医生说可能什么时候会复发,也可能很多年都很稳定,要多注意。没事,现在没事,不用担心。”木瓜反过来安抚她。

白霜什么也不想,伸手轻轻抱住他,把他的头揽到自己肩膀上,像个大姐姐安慰受了委屈的弟弟一样。除了给他这一个拥抱,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木瓜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白霜第一次主动亲近他。他轻轻抱住她,不想打破那一刻的幸福。

白霜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嬉皮地说:“好了,你的树洞已经接收到你的秘密了,会为你严守秘密的,你可以做回坚强又了不起的木瓜了。”

“唉,你真是好不过三秒,都要走了,多抱一会儿会怎样!”

“呃……那边有小朋友在看你,我怕等下他们要来围观怪蜀黍了。”

“什么鬼,我有那么老吗!”木瓜生气地一把推开白霜,看了看远处那几位正咧着牙嬉笑的小朋友,不服气地拍打了一下白霜的手背,“是大哥哥好吗?大哥哥!”

白霜疼得“啊”了一声,然后两人都傻笑了,像孩子一样。

木瓜坚持第二天要去送白霜。白霜说:“不是说好分别的时候不要送吗?在丽江我也没送你,我记得你那时候还引用了谁的名言来说服我。”

“梁实秋的,你走的时候,我不送你,你来的时候,无论多大风雨,我都去接你。”

“嗯,那样不是挺好的吗?别送了。”

“不一样啊,人家有去有回,你这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呢,必须送,不然就是有始无终,逼死强迫症。”

白霜由着他,谁让他巧舌如簧呢,正说反说都是他有理。

晚上,白霜坐在青旅门外的角落,一口一口喝着果啤。原本她准备买啤酒的,但是临到付款时,还是换成了果啤。她和木瓜在丽江的酒吧虚度光阴时,木瓜霸道规定男的喝啤酒,女的喝果汁,他还笑她:“你不知道你喝酒后,脸红得跟关公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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