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没好意思自己跟白阳说不能参加她的回门宴，托周老板帮她解释。
白阳得知后，有些失落。她心里，其实也藏着许多小九九。
其实他们婚礼上，主持人那一番玩笑，是她和波哥在背后撺掇的。如今嫁为人妻了，虽说是多了一个家，却又像是只身一人加入了新的家庭，一开始难免会有些忐忑。这里没有自己父母姐妹那样斩不断的血缘关系，事事要有所顾及，以后的日子，如果有什么磕磕绊绊，而自己身边一个娘家人都没有，不免有些孤单，而这种情绪是无法与他人诉说的。
她心里希望白霜也来厦门生活，有亲人同在的城市，会更踏实些。“反正她也一个人在广州，应该也孤单吧？”
她明里暗里都跟白霜提过，让她考虑来厦门，但之前白霜在广州有工作，对白阳的提议都置之不理。
白阳想着眼下白霜没有工作，或许她还有机会耸动她来厦门。但是白霜连她的回门宴都不参加了，只想着回广州，打破了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白阳转了一个微信公众号给白霜，是她非常欣赏的一个厦门生活类公众号，分享厦门的吃喝玩乐和生活方式。
“这个你可以关注一下，经常推送一些绘画、设计、摄影、旅行、厨艺、手作之类的文章，挺适合你这样的文艺范。他们在厦门有一栋老建筑改造的店铺，有卖咖啡和书什么的，屋顶有空中花园，可以看到老城区，很惬意，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很喜欢去那里。可能你们广州也有这类公众号吧，但还是想分享厦门的这个给你，你在广州也可以看看，或许会受到一些启示呢。生活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你在广州的生活节奏太快了，多重视一下自己的生活品质吧。之前去广州找你玩的时候，你连你家附近的菜市场都不知道在哪里，还是我找到的。”
“之前想跟你说来着，没有机会。我们小区有一位老师出国了，是波哥的同事，房子托他帮忙租出去。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旧是旧一点，但是收拾一下还挺舒服的，阳台可以看到海。你知道我们小区的，穿过芙蓉隧道就是厦大，骑车10分钟。人家也不缺钱，租金很便宜。本来想介绍给你，但你又回广州了。还想着如果你来住这里，去学校图书馆写写画画，去海边散步骑车，逛店吃东西，都很方便。不过都是我个人的想法咯，随便你。”
白霜没有说什么，默默关注了那个叫“厦日文创”的公众号，草草浏览了一下，推文是手绘风格，轻松简约，幽默风趣，是她喜欢的类型。
回到广州，白霜只是告诉了木瓜一声，并未约着相聚。
“哥们我回来了，报个到哈。”
“不错不错，出来喝茶吗？”
“不了，忙着呢，等我找着工作再请你吧。”
“行吧，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再不出去骑车，我就把你的小折卖掉啦！”
白霜暂住在珠江边的青年旅舍，她想着先找到工作，再来租房，这样可以租在公司附近。现在一举一动都是花销，住酒店是耗不起的。
原先约她面试的那家公司，如她所料，没有给她惊喜。对方也是做手机APP的，招UI设计助理。虽然只是助理，也需要有非常扎实的绘画基础，白霜连ICON的设计经验都没有，并不完全匹配UI的需求。其实，她也只是来试一下水，看看自己的短板在哪里。
之后的一阵子，简历一封封发出去了，却大多数石沉大海。她并没有海投，每一封简历都是依据不同公司特意修改的，邮件正文里还附上了诚挚的求职信，表明她转行做设计的原因和能力。因为很用心，所以每一封发出去时，她都满怀期待。
但热心不能改变现实，除了招聘方的邮箱自动回复“已收到”之外，再没有什么音讯，仿佛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她的简历。但这个猜想显然是自欺欺人。
“天啦，转个行就这么难吗？世人非要一锤定终生吗？难道他们都看不到我的闪光点吗？”
她之前做HR，虽说是负责企业文化和培训模块，但也在高峰期协助过招聘组的同事，他们告诉她，几千份、几万份简历，要想高效完成这一轮筛选，必须在5秒内决定手上的那张是刷掉还是待定，那几乎是眼睛一扫的时间。她如今就是在人家眼睛一扫的瞬间，被刷掉的那种。
她同事教过她，专业的优于非专业的，有经验的优于无经验的，只看硬实力，不要浪费时间看那些没有数据意义和能力表征的文字。
“谁他妈管你有什么情怀啊？只有自己把自己当回事吧！”她终于认清现实，内心一半是不甘心，一半是挫伤。
尽管曾经也是找过工作和做过招聘的人，但她还是免不了焦虑起来，慌慌张张又投了一堆简历出去，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傲娇的底气了，不得已只好海投。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记不住投了哪些公司，还得用纸笔记下来。
在青旅的沙发上，她百无聊赖地，望着来来往往的旅行者，想象着他们身上又会有什么故事。
一位约莫70多岁的老妇人坐到她对面，神采奕奕，脸上看不出丝毫现世纠葛。她开始冲红茶，小碟子、小茶杯，小刀叉，摆的很有仪式感，神态举止尽显端庄。
很少在青年旅舍看到大龄长者，白霜有一丝好奇，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的动作游走。
“小姑娘，我能借一下你的纸笔吗？”
白霜回过神来，意识到那位老妇人在跟她说话。
“啊，可以可以！”她赶忙把最上面记满了求职信息的那张纸抽到最底下去，递了空白纸和笔过去。
老妇人戴起老花镜，对着一部老式手机，在纸上慢慢写下了一条地址。
白霜本无意偷看，但无意中一瞅眼，倒着看，她都认出了那条街，是以前骑车去过的恩宁路，广州的骑楼老街。那里的趟栊门、青砖墙和彩色玻璃窗，是白霜喜欢拍摄的对象。她对这条路很有情感，其实在台湾逛各种小店的时候，她就幻想过，如果能在恩宁路开一家文艺小店，那该有多好啊！
老妇人写完后，竟主动跟她聊起来：“我是来看粤剧的，我每年都会回来看粤剧。我的老朋友们约我在这个地方见面。”
“回来？您从哪里过来的？”
“美国。我在广州出生的，年轻的时候跟着父母去了香港，后来又去了美国，一直到现在。小时候喜欢看戏，到老了都还是那么爱，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来一趟，每次都住在这里，这里的老板和工作人员都认识我。我儿子们都在忙他们的工作，我呢，趁着手脚还便利，就自己到处走走。”
白霜很是讶异，她迄今还没有见过这么大龄的旅行者，通常这个年龄的人可能在家带孙子或者在公园散步吧，但她还是很乐见老年人出来旅行的，她自己老了应该也会这样。
她好奇问道：“您为什么要来住青年旅舍呢，这里都是多人间，很吵的，为什么不住酒店？”
老妇人爽朗地笑起来：“我就是喜欢人多啊。家里太安静了，没人说话。出来就好了，可以遇到好多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年轻真好！”
正说着，店里的一位女生工作人员经过，老妇人赶忙跟她打招呼，一口流利的英文，邀请她一起喝下午茶。女生无奈地耸耸肩，说还要工作，也不知道谁把泡面倒在了厨房水池，堵塞了。
白霜听着他们的对话，莫名地有种喜感，想起了以前煲过的欧美剧《老友记》。
她看回老妇人精心冲泡的红茶，白瓷杯里散发出一股醇香，旁边碟子里放着一块红方糖，很是诱人。她好像在哪里看过一篇关于下午茶或是仪式感的文章，配图就是一杯茶和一块糖，但是想不起来在哪了。
她望着那杯茶，心里默默生出一种“渴”，是对那种惬意生活的渴望，好想喝一口。
“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这么从容不迫地喝个下午茶呢？”
老妇人端起茶杯，看了白霜一眼，停住了，问她：“你忙不忙？”
白霜正在浏览电脑里的招聘信息，愣了一下，摇头答道：“不忙。”
“那太好了，你和我一起喝茶吧，我其实带了两个茶包下来，我喜欢和别人一起喝茶。”
白霜很惊喜，赶忙跑去厨房洗了一套杯碟过来，照着老妇人的做法泡起来。
“不好意思，出来旅行，为了方便，只带了茶包。这是锡兰红茶，不用泡太久，可能会有点苦涩，我这有糖。”老妇人说着便从小包包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糖罐，勺了一块红方糖给白霜。“糖不要放进去融掉哦，就捏在手上，喝一口茶，咬一小口糖，美滋滋。”
“嗯，以前去斯里兰卡旅行的时候，那里的红茶就是这样喝的。那个时候还很好奇，糖放进茶里和咬进嘴里，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增加甜味？”
“有啊，茶本来就是苦的，你要喝茶，就必须喝到茶的本味哦。苦和甜是两种味道，要保留一定界限的，完全混在一起，就变得茶不是茶，糖不是糖了。”
白霜似懂非懂，默默地、细细地品着那杯茶，分开的两种味道，的确更真实。
老妇人出门后，白霜继续搜索招聘信息。
午后四点多，她看得头晕眼花，早已心不在焉，困乏得很，但又不想去休息。想出去走走，又不知道该去哪。这时候她突然收到了同学晓蕾的信息。
“霜，我失恋了！”
白霜立即一个电话打过去。
晓蕾的声音有些嘶哑，鼻子还时不时抽抽，听得出有哭过。
“唉，真的好难受！你说之前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跟我说分手了呢？他们男的，脑袋里都想的是些什么鬼？”
“没什么先兆吗？他怎么说的？”
“唉，不好说。”
“那你要不要出来散散心？我回广州了，在荔湾这边的青年旅舍。”
“哦，你回来都不告诉我一声？总是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
“在重新找工作嘛，已经一个星期了，还没有一个offer，我也愁啊。”
“哦，那就出来聚聚吧。可是荔湾那边我没去过哦，你知道我的，路痴一个，在广州这么多年，就只知道我们学校这一片。”
“唉，女博士惹不起，你坐地铁到广州塔吧，我们在那见。”
两人在广州塔见面了。晓蕾习惯性地挽起白霜的胳膊，撒娇地说：“不好意思啦，一点小事就把你拉出来，姐们我实在没处诉说了。”
白霜也习惯性地硬气答道：“没事，有姐们在，没什么大不了，不就失个恋吗，谁还没失过几次恋呢！”
白霜竟然带着她去坐水上公交了。
“跟你讲哦，你就把心里的不痛快，通通丢到珠江里，上岸后就没事了。”
晓蕾望着广州大桥慢慢从头顶上方掠过，珠江水在那里哗啦啦荡漾，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视角和感受。她不可思议地惊叹：“天啦，来广州这么多年，竟然第一次坐船游珠江，我的生活是有多狭隘啊。”
“别说了，再说我又要鄙视你了。您老人家就是好好学生一枚，一心只读圣贤书。这要是把我放在一个陌生城市，不出半个月，我能把她几条巷子、几座山全走遍。”
“嗯，那个家伙，就是说我太平静了，每天不是研究室就是图书馆，吃饭总是食堂和那几家餐厅，他不找我，我就永远不会出学校。”
白霜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安慰朋友的，于是收起玩笑，问：“可是你们认识的时候，你不就是这样的吗？我记得你还说过，你们是在教会里认识的，有同样的信仰，又都很安定，感觉就是天作之合呀。”
“那是一开始的感觉，不代表一直的感觉。他那时候说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好像看见了一道光，平静，美好，与世无争。后来，相处着相处着，我就觉得有一些问题，我好像追不上他的步伐。他有工作，每个月赚的挺多，而我还在学校做研究，也就一些补贴，经济上我们就相差很悬殊。每次约会，他都要带我去很贵的餐厅，我觉得贵，他又觉得没什么，叫我不要想太多，这样我就只能把压力藏在心里。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奋斗，总有一天会和他站在同一水平。但是问题也不只是经济方面，我们在其他方面也步调不一致。他和我讲他公司里的那些事，我也搭不上话，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这些上班的人是什么情况，我连写字楼都没进去过。我们一起去周边旅行，总是他照顾我，你知道的，我跟你在一起也总是你照顾我，我好像什么都不会。我很怕我们会因为这些事而越来越远，所以我也经常问他的感受，但他又说没事，说就是喜欢这样的我。谁知道最后就冷不丁突然要分手了。”
白霜沉默了一会儿，也让晓蕾平静一下。
船开得不快，刚好可以静静地欣赏两岸的繁华。
白霜叹了一口气，说道：“可能就是这样吧，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是优点，不喜欢了，就都是缺点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也不是一个情场高手啊。”
晓蕾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想象一下，他很喜欢很喜欢你，对你很好很好，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就说你们不合适了，你会怎么想？”
白霜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木瓜。但她又倒回去想了想阿甘，好像这种事发生在阿甘身上就没什么稀奇，毕竟已经发生过。但如果搁在木瓜这个人设上，她不敢想，想象不到。
她心里默默反问自己：“应该……不可能吧？木瓜是不同的。但是阿甘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不忍心去想这些，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一些焦躁，手掌一把拍在栏杆上，叫道：“哎呀，你不要让我想这么邪恶的假设嘛，没办法想象的。人和人不同，机缘巧合也不同，有些事情，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才会发生，换一种情况就不会发生了。你想象一下，假如你没有认识你的男朋友，啊不，是前男友，那你会不会又觉得单身狗太凄惨，如果能有一场恋爱也还不错，哪怕最后分手了。”
“呃……可能吧？”
“对呀，事情就是这样。每段情感都不是毫无用处的，总会给你带来点什么经历，不一定全是好，也不一定全是坏。”
晓蕾突然想通了，抓住白霜的胳膊，一脸崇拜地说：“哇，还是你见识多，懂得多。你说得对，这不过就是一种经历，过去就过去了，姐们还有以后。”
过了一会，她突然一本正经地对白霜说：“不过，姐们我以过来人的经验想提醒你，两个人在一起，最好还是‘势均力敌，步调一致’，这样谁都不是谁的负担，都有各自的底气，你们就可以长久在一起。千万不要相信什么‘有情饮水饱’，‘无条件爱你’之类的，抵不过柴米油盐的，日子久了，总会有变化。”
“你跟我说干嘛，你下次留意就好啦！”
“嘿，别装了，你肯定有喜欢的人啦，还想瞒我！”
白霜皮笑肉不笑，冲她使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