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偷偷侧过头来，看白阳挺着大肚子的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是她之前就有的念头。
她一屁股窝到在沙发上，摆出惯用的嬉皮笑脸，对白阳说：“我给你拍一套孕妇照吧，你看你肚子这么大了，还没有拍过孕妇照呢，免费！”
白阳笑了，问她：“你怎么突发善心了？”
“切，也不是什么善心，又不是光拍你，我也要露脸的嘛。也就是巩固一下本小姨的地位，这以后我不在厦门了，我外甥或外甥女要是以为我从来没陪过Ta，岂不是很冤枉，我得留点证据，这叫长远谋略。再说，还可以防止你们大人骗小孩，说Ta是从垃圾桶捡来的。”
白阳知道她就是嘴硬，并不戳穿。这一家子，的确只有白霜关注到她本人，而不是只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周末，她们来到椰风寨，白霜和白阳之前在这里露营过。
天气很好，天空蓝得不像话。空气很清新，远处隐约可以望见金门岛。海风温柔地吹拂着她们的发丝，拍起来自带飘逸的美感。
白阳第一次在自家人面前这样拍写真，有点不好意思，动作表情都有些放不开。白霜有的是办法，亲自示范Pose，又故意逗白阳发笑，然后趁机抓拍。
“这个系列叫超级辣妈特辑！”
“虽然没有S型，但是圆形也是很有杀伤力的！”
“再给个45度角仰望天空……”
白霜架好了三脚架，调了视频模式，自己也入镜来刷“存在感”。
“请问辣妈，你有什么要讲的吗？”
白阳冲着镜头傻笑，说道：“宝宝，欢迎你的到来！出来的时候要乖一点哦，可别折磨你老妈我！我怀你真是不容易啊，你是越来越沉了，现在我走路都要撑着腰。我这超级身材，不知道生完你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哦。生了你之后，恐怕至少两年哪都走不了，就伺候你了，你可要乖乖的哦！”
轮到白霜，她冲镜头做了个鬼脸，说道：“我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小姨，祝你快高长大，小姨带你行走江湖，到时候我们组一个‘混世魔王’组合，哟哟切克闹……”
白阳嫌弃地说：“诶，可别像你，像你这样我们可hold不住啊！”
白霜翻了个白眼，嘴巴一噘，冲着镜头说：“刚才你妈说的那一段NG。”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个人都怀揣着希望，一个新生命即将到来，一对恋人等待重聚。
白霜已经开始有意规整家里杂七杂八的物品，虽然自己整得好像离开已成定局，对外却又一切照旧，正常上班，正常创作。辞职的事，她还没跟齐风讲，难以开口，拖得一天是一天。对她而言，齐风不单单是老板，更是对她有知遇之恩的朋友，她对朋友的仗义感十分强。但这次辞职，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沉重了，不管怎样，历练了这么多，她的认知和能力，都给了她底气。她没法兼顾所有，只坚定一点，那就是她想和木瓜在一起，其他事情都不是事情。
晚上万家灯火亮起来时，她很喜欢坐在阳台，喝着茶或咖啡，视线由近及远，从老城区高高低低的屋顶，一点点移向远处的海岸。有时候，她会无意中瞥见别家窗户里的一点生活，然后不嫌麻烦地把那一刻的感动留在纸上。她觉得这个岛很像宫崎骏《魔女宅急便》里面那个海边小城，魔女离家修行，骑着扫帚飞来飞去。
比起在广州，她更懂得好好生活了。房子里摆置了很多东西，都是从大街小巷淘来的，借以度过漫长而百无聊赖的岛居日子。她身上也多了烟火气，至少知道了周边几个菜市场分别在哪些角落，哪些稀罕物要去哪里才能买到。在厦日文创耳濡目染，她爱上了仪式感，明知道这东西耗时费心，她还乐此不疲，时常自嘲“就让我好好浪费这时光吧”。屋子里最让她得意的设计，是她在布匹市场定制的清新风格窗帘、沙发套、桌布、茶席，既各有样式，又相互照应，完美表达了她的情怀，为此她横穿了整个岛很多趟。她决定要把它们也带去别的地方，而那个“别的地方”，在她的潜意识里，便是以木瓜的家为原型，这些东西放在那里，似乎都刚好适合。
除了淘来的物件以外，其他重要的东西便是她创作的绘本画稿了。在厦门不常加班，她又闲着无聊，不知不觉，竟攒了很多画作。手绘的画稿有五本，板绘的画稿文件也有上百个。有一些作品她很喜欢，还印制成了大幅画框，挂在墙上。她喜欢手绘，尽管比板绘难，耗时又久，却有一种真实笔触的温度。
看着这些画作，她开始思考，要拿它们怎么办。如果只是静静放在那里，为她一个人所有，她还是会遗憾。这些画好像她孕育的生命一样，如果不能让它们绽放，她会对所花的时间有愧。她打算把它们全部散出去，做成画册也好，画框也罢，发布到公众号也行。她并不敢奢望作品能出版，但还是期望它们能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仅仅是认真地看一眼，把那一刻的时间完全只给她的作品，就已经是对她莫大的鼓舞，所以她锲而不舍地运营公众号，又在厦日文创的市集上保持活跃，以此来获得宝贵的支撑力。她承认这是她贪图世俗名声的一面，但这也是真实的她，她并不超凡脱俗。
一年多前在丽江，是木瓜耸动她想办法出版，又拜托TNC的清姐帮她推荐给出版社，虽然结果不太妙，但那位“高端”的老师说的也不无道理，“总有些事是求而不得的，事与愿违也未必不好”。再看回以前的作品，有些还真挺幼稚，若真的就那样出版了，她日后翻起来恐怕都会难为情。人总是在不断成长，这些成长也会体现在作品中。厦日文创的工作给了她一个启示，绘本创作者未必只有出版作品这一条发光之路，只要敢想，作品可以在无数场合，以无数种形态发光。
她在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首次大胆表达了画画的初衷和欲望。
“也许我不会成为一位绘本作家，但这不妨碍我是一位作者。”
2015年10月17日，凌晨2点多，白阳的孩子顺利出生了。是个男孩，取名叫张亦可。
白霜一大早收到消息，带上早已准备好的“神秘大礼”——特意精心包装，还系了蝴蝶结——奔去了医院。
病房内人有点多，有波哥家的几位亲戚和同事，大家都闻讯来贺喜，白阳在病床上都还是那么有礼有节，跟客人致谢说笑。
白霜没有代表全家单独参加过这等场面，怕自己不够体统，在门外踟蹰了一下，但是想到客人一时半会也不会走，便还是进去了。像模像样道喜之后，她便喜滋滋蹭到床边，看着白阳，破天荒地悄悄摸了摸她的手背，像挠痒痒似的，带着一丝羞涩，轻声问道：“痛吗？”
白阳满脸幸福，笑着说：“还好，只痛了一会儿，很快就出来了。”
她看着妹妹，心里生出一番感触：“这丫头一向强势，竟也学会关心人了，愣是等到我生产，好让我这时候能有娘家人陪在身边。她想回广州就回吧，有人照顾她，不至于再孤孤单单，这样挺好。”想到这里，她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眨一眨，又悄无声息给憋回去了。
白霜看着床头睡着的婴儿，忍不住轻柔叫道：“天啦，他好小哦，好迷你！怎么可以这么小呢！”她边说，边伸出自己的手掌，去包住宝宝的小手手、小脚丫，还要捏一捏，戳一戳，玩弄一下那肉乎乎的手感。“看这造型，缩着小肥腿，像只小青蛙啊，肉嘟嘟的。小可可，我是小姨，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她特意请波哥来拆礼物。拆开外面的盒子，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盒子——呵，果然有“诡计”。病房里的人都乐了，围过来，饶有兴趣地等待谜底。果然，再拆一层，里面还有一个盒子。得，一共拆了五层包装，终于见到木质材料了。抽出来一看，大家眼前一亮，竟然是一幅“小王子”油画，色调亮丽，让人不由得心生欢喜。画面中，小王子站在他的星球上，顶着金黄的“爆炸头”，围巾随风飘起。
“小霜就是有才，画得真好看。”伯母笑眯眯夸赞她。
“嘿嘿，小玩意儿，没什么。我爸妈再三交代我了，要送上他们的心意，就在盒子里。”
波哥拆盒子拆出了惯性，注意力都放在一层一层的“洋葱皮”上了，没留意到最后一层盒子里还有其他礼物。
全部拿出来一看，两件名牌婴儿服，大小两个红包。
其实婴儿服是周老板再三交代她买的，老一辈的人能想到的礼物似乎就只有衣服，白霜嫌她俗气，但是周老板出钱，她也就没所谓了。
其实，白霜家里还备了另一幅画，是《魔女宅急便》里骑扫帚的小魔女。她都打算好了，如果是女孩，就送那幅。
白霜给木瓜发了视频聊天，分享她的喜悦。
“你知道吗，他的手好小，我握着他手的时候，他还动来着，一定是感应到我了。”
“嗯，真可爱！”木瓜也超喜欢小孩，平时路上如果有小孩看他，他都会忍不住搞怪逗一下。以前白霜还笑她是“怪蜀黍”，叫他别把人家小孩吓哭了。
“你说这么小的一个人儿，以后会长成个大人，细胞得分化多少次啊！”白霜总是这么语出惊人。
木瓜噗嗤就笑了，紧接着哈欠连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白霜注意到了，从自顾自的喜悦中抽身出来，关切地问道：“你很困哦，没休息好吗？”
“没事，只是有点累，这几天……太忙了，没怎么睡。”
“唉哟，不要命了么？我不打扰你了，赶快去休息吧。”
木瓜顿了一下，温柔地说：“你多陪陪家人吧，不用急着回广州。”
“嗯。”
白霜不知道，木瓜其实也在医院，广州的医院。
木瓜放下电话后，痛苦地搓了搓脸，把脸埋在手掌中沉思了好一会儿，背部躬起来都能看到常年坐在办公室而变形的脊椎。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仰头靠到椅背后面的墙壁上，眉头紧锁，开始闭目养神。
白霜知道熬夜是很痛苦的，怕打扰他，下午和晚上只给他发了简短的信息问候，没有打电话。但奇怪的是，他都没有回。
她有点担忧：“这得多困啊，睡到天昏地暗……不知道有没有吃饭呢……”
第二天一早，白霜就巴巴地跑来医院，迫不及待地看小外甥。
波哥被医生叫去安排宝宝打预防针、游泳等等零碎的事情，病房里只有白阳和白霜。
白阳很困，让她自己玩。
“怎么全天下的人都开始困呢？你昨晚没睡好吗？”
“想什么呢？怎么睡得好？小家伙动不动就闹腾起来，半夜要喂好几次奶。你真是不当妈不知道辛苦！”
白霜惊呆了，问：“可怕，那这样要到什么时候为止？”
“呵，久着呢，少说也要大半年吧，这还只是说半夜喂奶的事。你以为养一个小孩很容易吗？要喂奶、换尿布、哄睡觉、注意头疼脑热。长大一点了要给她做营养餐、教他吃饭、说话、走路，再大一点还要教他认东西、读写、懂规矩、上早教班、上学……”
“我的天啦，打住！”
“你看，你连听都听不下去，那我们这些做人家妈妈的，更是没办法啦。所以啊，咱们家的混世魔王，你应该好好对老妈，她把你养大不容易！”
白霜嘴一撅，岔开话题说：“要不，我们白天不让他睡，给他摇醒，这样到晚上他就会一觉到天亮了。”
白阳一个白眼扫过来，摆手说道：“去，一边待着去……”
她才眯了没多久，宝宝就开始咿咿呀呀吱声了，在宝宝大声哭叫起来之前，她便把他抱到了怀里，开始喂奶。喂完奶之后，又检查他体温是否正常，重新给他整理裹布。
七弄八弄，她也没了睡意，便跟白霜闲聊起来：“你知道为什么要叫他‘亦可’吗？”
白霜戏谑说道：“亦可，这也可以，那也可以吗？你们起名字也挺草率的哦。”
白阳眉头一皱：“怎么被你说得那么俗气呢？我们只是希望他在这个世上开开心心，做他想做的事，就算没有名利富贵，平平凡凡也可以。”
“哦，以我对你们俩以及你们两家的认识，恐怕你们只是希望一下而已。”白霜说这话，俨然一副旁观者清的样子。
白阳不搭理她，又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叫白阳，你叫白霜吗？”
“那还用说，咱爸妈更草率，按天气取名呗。”
“是没错，但只对了一半。你有没想过，一月的湖北是霜天吗？”
“小时候……可能不是吧，冬天基本都是下雪的，我太怕冷了，总是冻手冻脸，烦得很。但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很少下雪了，全球气候变暖了吧。”白霜轻飘飘地说，她还从来没思考过自己的名字。
“你出生那天是大雪，雪很厚，没过我的膝盖，我冻得缩成一团，但是没人管我。你来的早了点，比预产期早了一个月，妈突然就胎动了，爸想赶紧送医院，但是雪太大，根本走不了，外面风又大，妈又痛得不行，要是在路上再受冻就更难了。幸好妈以前就是卫生院培训过的接生员，最后没办法，就在家里生了你。那真的是拿命在赌，你知道吗？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在堂屋墙角乖乖坐着，听见妈叫喊了很久，我们奶奶和邻居家的奶奶穿进穿出。我不懂妈为什么会那么痛苦，吓得直哭，他们叫我别哭，说我有个弟弟或者妹妹要来，我又不知道你会从哪里来，还时不时看门外。直到有一个不一样的哭声响起后，妈才终于停止了叫喊。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挺不喜欢你的，我以为你要把我妈带走了。”
说到这里，白阳有一点哽咽，停了一下。
白霜也没出声，静静坐在凳子上，双手撑在凳子边上，耸肩驼背，吊儿郎当，视线无处安放，只好看着自己左右摆动的双脚，张开又并拢，张开又并拢……
“怎么给你取名的，我原来也不知道，是后来爷爷跟我说的。大家都以为爸爸会给你取名叫‘白雪’，通俗又顺口。他那时候还是一个‘玩家’，这方面很随意。但是爸并没有，他说妈就是因为这么大的雪才九死一生的，就不要叫‘白雪’了，太多了不好，少一点，刚刚好，就叫“白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玄学，你跟雪不太合，你手上的伤疤，就是冬天下雪时，烤火烧的。”
好半天，病房里很安静，白霜生硬地说笑了一句：“幸亏没有叫白雪，不然得被人从小笑到大。”说完，便拎着开水瓶出了门。
木瓜一连几天都很安静，白霜觉察出了一丝怪异，在她开口问木瓜之前，木瓜有如心灵感应般，终于来了消息：“我在想，要不你在厦门再待一待，多陪陪家人，先别急着辞职？”
白霜好像被什么打了一棍，有点懵，问：“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