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来得很快,驾驶室总共两个位置都已经坐了人。
陆笙笙跟大家一起挤在后面的车厢,车厢本来是露天的,现在特意搭了遮挡蚊虫用的篷子。
陆笙笙看开车的士兵有点眼熟,黄皮肤,黑眼睛,大抵也是个中国人。
好几个人挤在一块,空气难免有点闷,她闻得有些难受,把脸朝右撇了过去。
远处跳跃的火光映入她眼底,宛若一场永不消逝的烟花。
她缓缓闭上眼,右手食指在屈起的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这趟车很可能将他们带往一条不归路,不知道此刻大家都是什么心情。
应该挺害怕的吧......
不像她,早就写好了遗言。
害怕也要去,陆笙笙抿了抿唇,他们可真是勇气可嘉。
一路上“砰砰砰砰”的爆炸声就没停过,陆笙笙听得难受,神色不耐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翻出耳机,动作利落地戴上。
她将耳机音量调大,企图用音乐声盖过其他声音。
附近全是没修过的土路,卡车一路开过去尽是颠簸,而就在这样的行车条件下,陆笙笙居然也能睡着了。
贺鸣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恬静睡颜,不由几分无语。
该说她是心大呢,还是心大呢?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居然还能睡得着!
她是真不怕啊......
贺鸣本来还想等到了目的地叫她,驾驶员甫一刹车,陆笙笙就醒了过来。
“你没睡啊?”
陆笙笙睁着一双困顿的眼,嗓音还有几分沙哑:“睡了,被吵醒了。”
随着距目的地越近,夏日闷雷般的爆炸声就越重,她哪里还能不醒?
到地方了。
陆笙笙随着队伍跳下车去,她抬眸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全是断壁残垣和随处可见的血渍。
地上还躺着许多横七竖八的尸体,众人要走得十分小心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陆笙笙原是和贺鸣并肩走的,不知何时,她就落了半步。
远处惊心动魄的枪声全部离她远去,这一瞬,陆笙笙只能看到地上那一滩黏糊糊的白色液体。
在碎裂的颅骨旁边,混着已凝固了的紫红色血迹,一堆白花花的脑浆就这么躺在地上。
她看了两眼,只觉背后发凉,不自觉就打了个寒噤。
她知道这种时候应该移开视线,越看就越害怕。
但她的眼睛像是着了魔似地黏在了地面上,全然不知如何移开目光。
就在陆笙笙怔忪着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手自旁边伸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横在眼前的手掌宽厚有力,她眼睫轻颤,下意识地收回目光。
余光瞥见那只手的掌心异常白皙。
不是那种惨白,是白里还微微透着红。
贺鸣留意到陆笙笙的落后,回过头来找她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幕:凄冷悚然的街道上,女孩无声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直直注视着地面某处。
他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同样发现了那堆液体。
从前在医院的工作经历让他只用了0.01秒就判断出了那堆东西是什么。
贺鸣在医院待久了,狰狞可怖的伤口和患处也见过不少,面对眼前的凄惨景象虽有不适但也能保持客观和冷静。
但陆笙笙就不同了,这么血腥惊悚的场面她应该是在现实中第一次见。
贺鸣没多想,当下直接就把手伸到了她眼前,将她的视线和地上的景象阻隔开。
“走吧,汉斯还等我们呢。”贺鸣催了催。
“好。”陆笙笙点头跟上他的步伐。想到那么多伤患还在前面等着贺鸣他们救命,她右手紧握成拳,食指指甲嵌入虎口,用疼痛将脑中那些害怕的想法统统驱散。
后来的后来,陆笙笙的脑海中总会反反复复想起今天这一幕。
贺鸣伸手过来的一瞬,陆笙笙当下并没什么特殊反应。
直到几天后,她才后知后觉回味过来对他这一温柔举动她有多心动。
那明明是三秒都不到的事,但那个伸手过来的画面却在她脑海里重复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他下意识的温柔偏偏让她铭记了很久。
现场救援状况十分糟糕,很多人都急需输血。
但无国界医生的储存血包根本不够,现在就算从别的地方紧急借调,恐怕也于事无补。
陆笙笙不是医生,救人她帮不上忙,但至少她能用相机录下这些发人深省的影像。
她希望以后看到这些照片亦或是这些视频的人,能真正意识到战争的残酷与和平的可贵,能真正尊重与珍视顽强又脆弱的生命。
她现在担心的是她录下来的视频中有些部分过于血腥,以后播出的时候可能会劝退不少观众.
她得想办法把视频处理得既能给世人以警示,又不至于残酷得让人不愿点开。
这中间的平衡点她需要好好把握。
医院和营地都暂时回不去了,现在只能在这附近临时搭个帐篷。
不分男女,所有人都打地铺睡在一起,中间用帘子隔开。
本来汉斯申请了政府军和维和部队的人过来巡岗,以保证他们的安全。但现在战场极速扩大,南苏丹政府军和维和部队的人全都忙于遏制战火,压根拨不出人来。。
出于安全考虑,汉斯只能让大家无论白天黑夜都尽量聚在一起行动。
——每天晚上还要轮流派人守夜,一有异动,大家必须即刻采取反应。
虽然是在战火的边缘地带,但夜里听到的动静实在算不上小。
陆笙笙晚上本就容易失眠,这下更睡不着了,遑论还有人打呼噜。
大概是白天争分夺秒的抢救太辛苦,就算巨响震天,除陆笙笙和贺鸣之外的其他人也已经顺利进入了梦乡。
陆笙笙是睡不着,而贺鸣还醒着则是因为今晚轮到他守夜。
在脑海里从一数到一百后还是没有丝毫睡意,陆笙笙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抱起旁边的电脑走到了外间。
外间只有贺鸣一个人,他正借着一盏小小的台灯翻看一本厚厚的书籍。
陆笙笙轻手轻脚在他对面落座,小声说了句:“要不你去睡吧,反正我也睡不着,我帮你守夜好了。”
考虑到里面的人正在睡觉,陆笙笙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
但在外面炮火声的掩蔽之下,贺鸣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贺鸣目露迷茫,上身微微前倾,将耳朵朝陆笙笙的方向凑近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