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公冶寂的传音玉佩有一阵波动。
他掐诀密音听了,又向宗门传信后,才对众人道:“赤霄宗的岑道友告知,有魔修混入了赤霄宗,恐怕是冲着赤霄宗禁地而去。”
“赤霄宗禁地,那不是……”摇光微微惊讶,“斩天剑。”
公冶寂点点头。
斩天剑乃前任魔神的三大魔器之一,于神魔大战后封印在了赤霄宗禁地之中。自新任魔神出世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打斩天剑的主意。
公冶寂道:“我须得赶往赤霄宗,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在煜明城等着我。”
“不。”叶冰裳摇了摇头,说道:“公冶道友尽管去,我会潜入夷月族大军探查。”
叶冰裳隐隐觉得,公冶寂太想要护住所有的人了。出于这个目的,他总是想要让其他人离开危险的地方,或者让其他人等待——等他处理好所有的事再回来接对方。
但是世间之事,瞬息万变。安逸之地会变成艰难险境,等待又何尝不会变成困守呢?
公冶寂惊讶:“神女……”
叶冰裳微微一笑:“不必担心。”
陈采双道:“我愿随神女潜入夷月族大军。”
“陈道友……”摇光道。
陈采双也笑了笑:“我是为了历练才会出蓬莱。我虽不才,轻鸿剑法却也得了容奎仙君和义父的几分真传。”她如今已经筑基,剑法小有成就,这话只算谦虚。
公冶寂见他们坚持,便道:“那好吧。”他又看向摇光和月扶崖。
摇光露出明媚的笑容:“我自然是要跟着大师兄的。”
大师兄在三年前拒绝了她的告白,摇光也已经放下。但是因为摇光擅长疗伤和辅助,十分适合与大师兄这样的剑修配合迎敌。而神女和陈采双正巧也是辅助加剑修的组合,摇光便选择跟上大师兄。
但让几人没想到的是月扶崖的选择。
“大师兄,摇光师姐,我想跟随神女潜入夷月族。”
摇光微微惊讶:“小师弟?”
月扶崖言辞恳切:“我入道已近百年,却总是跟在师兄和师姐们的身后,受师兄和师姐们庇佑。此番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想要去历练一番。”
他十年前便已经筑基后期,但是一直在大师兄和师姐们的羽翼下,很少独自历练。另外,月扶崖也想要去接触一下他本来的族人——夷月族。
“好吧。”公冶寂和摇光只好同意了。
叶冰裳对他们说:“道友放心,问道山定不会让两位道友出事。”
公冶寂看着她温柔又坚定的眼睛,他想说,你出山不过七年,现在也刚刚筑基,就要庇佑他人……不,公冶寂迅速否定了这个的念头。
她是问道山神女,他应该相信她。
于是公冶寂对叶冰裳点了点头,又对他们三人嘱咐道:“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管逃出来再说。”
自此,一行人分道扬镳。公冶寂带着摇光赶往赤霄宗,而叶冰裳、陈采双和月扶崖化身普通凡人,混入了夷月族大军。
半月后,夷月族整顿了三万大军,拔营前往临巍城。
叶冰裳和陈采双因为会骑马、又身手不,被分到了骑兵营;而月扶崖则是加入了弩箭卫,出行时主要是坐在战车上。
“还好吗?”陈采双驱马靠近。
叶冰裳凝重地回道:“熟练多了。”
她根本不会骑马,只是与身下的战马沟通得还算不。不过,她这几日都在观摩别人怎么骑马,慢慢地倒也真的像模像样了。
还好夷月族急着把人数凑够,并没有怎么严格筛选。
但是叶冰裳隐约觉得,即便生生凑够了三万大军,这点人数对于攻下临巍城这样的大城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看。
临巍城属于文兴州,受仙门天元宗庇护,夷月族目前只是占据了临巍城旁边的一座名为临渊城的小城,并没有强有力的后背支撑。
这样攻打临巍城,真的可行吗?
看着临时组建起来的这一支大军,叶冰裳很是怀疑。
十二天后,历经跋涉的夷月族大军到达了临渊城。他们在临渊城外、面对临巍城城楼的地方驻扎。
作为骑兵,叶冰裳和陈采双跟随着骑兵小队去踩过点。回来后,不光是陈采双,小队里的其他人也很惊奇。
因为临巍城城楼上居然立着一个女子的雕像。
“叶氏女。”一个女子说着,“听说五百年前,她为报国仇家恨在临巍城城楼上杀了敌国皇帝,最后自尽了。”
其他男女纷纷赞扬起来:“巾帼不让须眉!”
“有此气节,当立此像!”
叶冰裳只皱了皱眉,别过了头去。
陈采双见她似乎并不赞同,密音问道:“神女觉得叶氏女做得不对吗?”
叶冰裳回道:“那是她个人的选择。”
这个叶氏女虽报仇雪恨、流芳百世,却也枉送了自己的一条性命。生机了断,那些身后的虚名又与她何干?叶冰裳虽与叶氏女同姓,却绝不会这样做。若她要向皇帝复仇,也必须先备好让自己能从容身退的万全之策再说。
蛟龙听到他们讨论叶氏女,默默地陷入了沉睡。
驻扎的这几日,叶冰裳两人与其他凡人一起骑射、练刀。叶冰裳虽然习了身法,但很少舞动杀器,不用灵气的情况,她与其他凡人一样也被练得够呛。而陈采双本就剑术有成,舞刀弄棒对她来说游刃有余。她抽空还会教其他女子许多精巧的招数,若是用得好了,生死关头也能助她们逃生。
看着这样的陈采双和那些女子,叶冰裳忽然心有不忍。
很快到了攻城的那一日。
叶冰裳骑在战马上,皱眉地看着临巍城城楼外的日暮。
怎么会选在这个时间开战?
随着最后一丝天光湮灭,战鼓起,领头的夷月族将领挥旗,数十辆攻城车冲到城楼之下。夷月族士兵架梯越墙,投石机投出硕大的石块,而临巍城楼上箭矢齐发,守城的将士一刀一刀地砍向攀爬上来的夷月族士兵。
叶冰裳紧握着缰绳。
凡人的战争与修士为抢夺仙草或者灵脉而厮杀没有什么区别。
为了争夺生机,总是有人死亡。
叶冰裳可以助生灵以生,却不能干涉这样自成因果的世事——论仙门还是人间。因为,相争的两方都在求生,哪怕这件事再残忍,只要没有越过限度,叶冰裳什么都不能做。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保住自己小命的同时拉身边人一把。
“来!”
叶冰裳在兵荒马乱中抓了一个重伤的步兵女子,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在混乱中偷偷把她送到了战场外。她和陈采双不可能真的参与战争或者杀人,她们只能蒙混在其中,趁着夜色,能救几个救几个。
“不对!主人!有阴气!”蛟龙突然说道。
叶冰裳慌张地抬起头。
夜幕的城楼开始纷纷坠下尸体,不知道是临巍城的人,还是夷月族的士兵。
可很快,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城楼之上,那个叶氏女的雕像旁边,忽然出现了一个玄袍的男子。他虽隐没在黑暗中,但只要凝神看去,就能看到他流光的头冠和衣袍上的暗纹。
魔神!
“快走,是魔神!”叶冰裳密音陈采双和月扶崖。
同时,她不再掩饰灵气,而是抱住身后重伤的两名女子,飞身而起。将两人放好后,她看到陈采双向自己的方向逃来——
她的身后是魔将破风,他正对着陈采双拍出带着魔气的一掌。而陈采双闪躲不及,面向叶冰裳吐出了一口鲜血。
叶冰裳大惊,她解下白绡绫扔出,卷住陈采双的腰,又扔出疾风符带着陈采双飞速逃向城郊。
陈采双借着白绡绫的力道,忍痛在半空中转身。她面对着叶储风,提气狠狠地劈出一剑。叶储风以长刀格挡,同时开了这道带着剑意的灵气。眼看两人身影要消失,叶储风运起魔气,再次跟上,
叶冰裳带着受伤的陈采双跳下了山崖。
她寻得了一处山洞,让陈采双躺好,然后去布下了隐藏踪迹的阵法,将山洞彻底藏了起来。
“……道友!”叶冰裳刚布好阵,就看到陈采双又吐了一口血。
被魔气击中,陈采双的皮肤和嘴唇都带上了淡淡的紫色。叶冰裳连忙给她喂了灵丹,盘腿坐下,为她疗伤。
陈采双却突然说道:“……神女,你知道了吧?”
叶冰裳难得强硬,道:“先疗伤!”
陈采双只好闭上眼睛,跟随叶冰裳的灵力运转,直到将那魔气完全驱逐出去。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叶冰裳又到洞口处布置了一层阵法。
陈采双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又说道:“神女,你知道聚生珠在我身上,对吧?”
叶冰裳盘腿守在洞头,轻轻地说了一声嗯。
“我……”陈采双张了张嘴,她有许多话想要辩解。
比如,她只是一个凡人,洗出来的灵根也不太好,聚生珠能让她十年筑基、剑法小成,能让她不被轻视、仙路通畅,能让她不必再做回那个注定受人欺辱的凡人孤女。
比如,她只是因为这些私心才贪下了聚生珠,但她并没有想要作恶的念头,也不是故意耽误神女和仙门寻聚生珠一事。
再比如,她想要帮助那些凡间女子的心也是真的,并不是作假。
叶冰裳却摇了摇头,对她说道:“你不必说,我明白。”
罗盘那日早就寻到了陈采双,是叶冰裳刻意让它停了下来。陈采双入道不过十年,资质不算好,却练气、筑基一帆风顺,又剑术小成,符合有神珠相助的特点。叶冰裳这些日子跟她相处时,蛟龙也确定了她身上带着神珠。
陈采双看着叶冰裳那被洞口光亮染得模糊的轮廓,忽然有了哭泣的冲动。明明从发誓要为自己而活、要在修仙界闯下一个名头之后,她就没再哭过了。
“我……为了一己私利,贪下了聚生珠。”陈采双开口,带着颤抖的哭腔。
叶冰裳却摇了摇头:“你没。”
陈采双泪水脱眶而出,她讶异:“我没……?”
“嗯。”叶冰裳道,“你没。”
“为了自己活下去,留下聚生珠并不是。它会到你手上,原本就证明你和它有缘。”叶冰裳想到张沅白和占了开阳珠的蛇妖。没人不想为自己留下好东西,谁都没有。
叶冰裳道:“我也是打算用其他法器、灵宝跟你交换聚生珠,并不是想要以仙门大义让你直接交出来。”
“仙人两境需要聚生珠,可你也需要聚生珠,所以你并没有。”叶冰裳轻声细语,“问道山会只会尽可能让你愿意跟我们交换。”
陈采双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我没有……你还想要跟我……交换……?”
叶冰裳点点头。
“我本来想等夷月族的事情过去再与你商议此事,可我没想要魔神和魔将会在这时候出现。”叶冰裳蹙眉,“方才惊风直冲你而来,应当是发现你身上的神珠了。”
陈采双对此事也有预感。
她擦掉眼泪,从自己的芥子戒指中取出了聚生珠来,又托出一道灵气,将其递给叶冰裳。
叶冰裳接住珠子,问她:“你想要什么?”陈采双愿意交出这颗珠子,就等于她会变回一个资质平平的修者。
陈采双:“不知问道山手上是否有万年灵乳?”
“义父五年前被惊灭魔气所伤,又为救弟子耗费灵力,并过了最佳的疗伤时期,因而留下了痼疾。容奎仙尊说如果能找到万年灵乳,他的伤势就能够痊愈。”
叶冰裳点点头:“有。”
听到此话,陈采双眼中露出希冀。
“你就不为自己要点什么?”叶冰裳问道。
陈采双道:“万年灵乳,世间难求,能够求得此物,已是全了我的夙愿。”
“至于我自己……”
陈采双突然又笑了笑,道:“若是神女和问道山还愿意给我点什么,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听到她的话,叶冰裳露出一个笑容。
“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