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迹神识外放，见沈川离去，寻了一处山峦闭关，这才放下心来。
段幸留给沈川许多法宝，沈迹并不担心。他回到宗门，正要回屋，忽而远方爆响，空中亮起异常的光芒。
是危急信号。
门内弟子迅速集结，护山剑阵开启，人们都提高了防备。
玄君也出了门。
得了凝魂珠，此刻的玄君与叶劫二。
“叶长老，宗内就交给你了。”沈迹说着，就要带弟子前去事发地。
玄君却拉住了沈迹的手：“劫去。掌门是归元门的支柱，怎能做先锋？”
沈迹摇摇头，正要说什么，玄君又道：“劫怕敌方声东击西，宗主更应牢守归元门，为弟子提供一周全之地。诸多调度，非掌门不可。”
沈迹这下没了回驳的理由，只能应下。
玄君带着一队高阶弟子外出，很快远方就起了打斗的动静。有弟子飞回，带来前方战况，原来那群妖界的妖族顺着枯山寺的空间通道出来了！
叶劫带领弟子，生生将那些妖族拦在枯山寺。但那些妖族太多，源源不断，叶劫等人恐怕坚持不久，故而请求支援。
沈迹以为妖君又来抢叶劫了，振臂一呼，带着弟子们就去支援。
但他们很快发现，妖族的目标并不是叶劫，而是凡间。它们数量众多，玄君便布下剑阵，苍蓝剑影瞬间迸发，绞去数十妖族性命。
不得不说，叶劫与玄君，很有军事天分。他统帅调度归元门弟子，虽只有数十人之众，结合阵法，却能拦下源源不断的妖族。
这些妖族只是低等妖，冲前锋送死的存在，有的妖身上还印着奴隶印。沈迹等人杀得干脆利落，却也生出疲惫来。
这样的打法，是人妖大战的打法——先人海战术，再精英群战，再单挑车轮战。妖族惯用这样的方法消耗修士体力和灵气，并且屡试不爽。
很快，玄君调整了策略，带领弟子依山川便利打伏击战。如此一来，战线所需的弟子变少，归元门弟子得以轮换，得到一些休息。
这一开打，就是数十日。玄君与沈迹回到归元门，统筹各种后勤保障。或许是叶劫曾在李歌记忆里经过一次人妖大战，他对所有环节都很熟悉，故而此时此刻的玄君指挥若定。这样的玄君，对我而言实在是别有一番致命的魅力。
沈迹还有些恍惚，只觉得这开打得太突然。
“人妖大战又开始了。”玄君道，“妖族布置已久，而这只是一个分战场。”
他一抬手，苍蓝的灵气在空中勾勒出世界的模样。
地势高耸、仙山环伺的西部是修真界，占据了大部分地区。随着地势下降，山峦层叠的东南面，便是混沌凡间。比起修真界，凡间地盘要小许多，可也容纳了数山川。在凡间之北和修真界东北处，则是魔界。只是一道盘踞地表的裂缝嵌在修真界与魔界之间，其中散发的死气让道修魔修都退避三尺。这裂缝也因此成了修真界、魔界的界限。而在凡间，与魔界接壤之处则是白色的荒原，那里有着幻阵、迷阵，寻常人轻易不得入。至于其他地方，都是茫茫大海，未曾探寻之处。
玄君的手停留在修真界与凡间接壤处。那里有数条山脉，层层叠叠，拱卫着极西的修真界。在凡间进入修真界的第一道山口，就是归元门所在。
“修真界如今以凌霄宗，镜天派为首。”玄君修长的手指点在修真界腹地之中。凌霄宗在南，镜天派在北，二者距离归元门都很远，归元门好似一个离群的孤星，但总体上三宗门仍呈嵌入凡界的三角之势。
若是过去的蜀山、昆山、青杖山，三山皆处修真界边缘的山脉之中，将修真界腹地环绕在内。蜀山屹立在修真界东边与凡间数道山脉中的最后一道关隘，昆山位于修真界西南边缘，而青杖山位于修真界北界，临近裂缝之处。三山距离相近，互相支援不在话下。
在这样的格局下，妖族进攻分外困难。它们不得不开辟数个战场一一攻克，但被三山护在中心腹地的小派世家会源源不断地为三山提供支援，妖族因此打得分外艰难。若不是柳湘曾是蜀山弟子，学会了蜀山阵法，哪怕蜀山阵法大变，他也能从中寻到破解之法，蜀山并不会那样轻易被攻破。
不妨认为，蜀山灭门，离不开柳湘，也离不开蜀山的心慈。李歌归来，不认识虫化的柳湘，可见证柳湘虫化的众弟子知道呀。若当初蜀山在李歌重伤柳湘之时，就依照蜀山门规，洗去柳湘记忆，让他忘记蜀山一切，包括人、事、学识，恐怕就没有蜀山灭门的悲剧了。可当时大家偏偏十分默契地谁也没提，似乎还相信他们的柳湘师弟会回来一般。
可而今的形式却不是三万年前那般了。
修真界如今两大门派，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各自在南方和北方享有自己的声名。镜天派坐落于北方镜海之中，而凌霄宗安扎在南边腹地的浮山之上，二者看起来都分外气派，宗门四周围绕了诸多城镇和小宗派，星罗棋布。各大世家分散落在两大门派周边，有选择在镜天派和凌霄宗之间的叶府之流，好充分利用两大资源，也有远离宗派的隐世家族，不想和修真大派有任何瓜葛。
这样的布局适合宗门发展扩张，却不适合防御。
大抵是因为柳湘失去了李歌，三万年间都没心思想其他事，让修真界以为妖族已经退去，只有些余孽残留，于是斩妖诸事平常就当弟子任务一般派发出去。
位于腹地西侧的北沧派倒是一直保持警惕，可妖族来袭时，他们求遍了各宗，各宗都以相聚太远来不及为由拒绝——太多修士已经失去了紧张感，认为北沧派小题大做，除了西南境的昆山。而各派之所以觉得遥远，也是因为如今的宗门分布格局。换做三万年前，三山就是修真界的三角边境点，从腹地到三角都是差不多的距离，谈何遥远？自然反应灵敏。
如此布局，放在柳湘眼里，必是漏洞百出。修真界已经比不上三万年前的修真界了。
“劫认为，妖界空间通道绝不止此一处。”玄君的神情变得冷冽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带出一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莫测之感。
他的指尖点过修真界西部：“北沧派曾被桀妖袭击，附近当隐藏有一条空间通道。昆山作为万年前的老派，必定有上一次人妖大战留下的通道旧迹。青杖山，蜀山附近同理。”
玄君的手点到归元门所在地：“从枯山寺的旧迹看，此处通道也是上一次人妖大战所留。”
“归元门之所以自请入凡间，是因为当年妖族也渗入凡间，而这一次，恐怕也是如此。”
妖就如人，人有凡人和修士，妖也有凡妖和妖修。妖君要集结妖界力量占领此界，必定会给每个妖族足够的利益，最直接的就是土地。
凡妖在妖界是妖修的奴隶，若助妖君一臂之力，可能分得凡间一亩地，像凡人一样生活在凡间，再不受妖修奴役，是多么美好的事！
它们顾不得辨清妖君话中真假，妖君绝对的实力也让他们不敢质疑。它们只能打前锋，冲出去，跑到凡间去，或是捉人作食物，或是做其他的事，总之为妖族大军做好后勤——妖修可不同于修士可以辟谷，凡是觉醒了妖族血脉的妖修都是要靠吃“饭”保持力量的。如桀妖祝阴数年受困镇妖塔中不吃不喝的，虽不会死，却会变得弱小至极，任人宰割。
整个凡间，就是妖族的粮仓。
沈迹自然也知晓这一点。
“不能让它们去凡间！”沈迹道，“一定要拦下来。”
“只怕它们在凡间早有布置。”玄君道。
我忽而想到离恨天附近的天镜崖。那里有古战场的痕迹，三万年前有战争发生。可那的确是凡间地界，凡人目前还没那么大能耐。
只有一个可能，是三万年前，归元门在那里与妖族爆发了战争，可能有修士在那里自爆，才会留下那么大的天坑。
沈迹一路，从出山入世到入山出世，再到出山入世，竟然一直走着归元门的路。
“……归元门入门功法及其简单，普通人也能学。既然妖族遍布凡间，单凭归元门数十人之力，不过杯水车薪。凡间还得由凡人守护，我打算将归元门带去凡间，让归元门真正扎根凡间，守护凡间。”沈迹沉吟半晌，决定道。
玄君闻言，缓缓点头，似乎忽而顿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可让凡人学会，再去抗敌，太慢了。只怕等凡人学会时，凡间已经血流成河。”玄君道，“可向凌霄宗求援，若能带来剑修弟子，再好不过。”
沈迹闻言，道：“我们都不认识路，不知叶长老可愿……”
“客气，本该是劫分内之事。”玄君道，“其实……”
之前叶劫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此刻玄君与沈迹共患难，关系更进一步，便将叶劫另一重身份说出。
“叶劫也是凌霄宗第二十三代剑修首座。劫本该回宗，带弟子相助。”
沈迹的目光并没有变化。叶劫于他而言就是叶劫，其他的，都是虚的。
“路上保重，归元门待长老归来！”沈迹一礼。
此前的战术部署战略等等，二人已经交流得差不多。玄君也不多言，朝沈迹抱拳回礼，就御剑朝凌霄宗去。
我的分身停在此处，并未跟去。
玄君一去数月，归元门也与妖族激战数月。不免有妖族逃脱，沈迹便亲派得力下属往凡间传授归元门基本功法。
那些弟子离去后再未归来。好在魂牌仍亮，想来是被凡间帝王将相或是平民百姓绊住了脚步，亦或者在另一处浴血奋战。
起初几月，归元门和妖族还打得有来有回，毕竟归元门功法专克妖族。他们杀越多妖，获取的力量就越多。他们杀越强的妖，就可以得到更强的妖丹，从而让自己更加强大。
这看上去实在歪门邪道，可在人妖大战的年代，这套功法救了太多人的性命，归元门天生就为人妖大战而生。与其说，归元门的衰落是灵气不足，不如说是人妖大战结束后的必然趋势——毕竟灵气不足，还可以通过归元阴阳双修之法提升，可在乱世之后的和平年代，凡界妖，而修士掠夺或者吞噬他人又有违道义，归元功法也只能被束高阁，渐渐落寞。可到了人妖大战的乱世，只要传承未绝，归元门的兴盛也是必然。
但归元门功法再强，也架不住妖族源源不断的攻击。归元门弟子如今早已不用灵气对敌，毕竟此处灵气也充分不到哪里去——他们在使用妖丹之中的妖力与妖族对战。鏖战到激烈之时，一人带数个妖丹当豆子吃都是常态，而这对他们体魄的考验极大。
那些妖族也变聪明，纷纷采取远程攻击，不让归元门弟子有机会近身。归元门弟子只能埋伏作战。
先诱敌深入，再借地利前后夹击，以阵法远程克敌，再近身取丹。如此一两回，妖族也设下计策，假装中计，诱敌近身，再一口吃掉。归元门因此损失数名弟子。
双方到了僵持阶段。
沈迹为了救几个即将被吃的弟子，身受重伤。弟子们都含泪包围着沈迹，似乎下一刻沈迹就要死了一般。
也的确离死不远了。
沈迹腹部三个大洞，方才被妖兽利爪贯穿，半截肠子也被勾出体外，此刻血流不止，俨然成了血人。
尽管这样的伤势在凡间已经没救了，但在修真界，若有医修在场，起死回生不是问题。可偏偏归元门一众都是不懂医的，唯一学过归元医论的沈迹本人却躺靠着失去了意识。
天空变得阴暗下来，厚重的云层掩去天光，似乎要为沈迹带来死亡的黑暗。不远处的妖族又发起了进攻，而归元门众人的希望早已破灭。
沉闷雷声响起，是为归元门敲响的丧钟。
妖族沉重的呼吸声响起，是为归元门众人送行的死神。那大妖站直身体，足有十人高，人类于它太微不足道。
轰隆一声巨雷惊炸，冷冽电光划破天际，大雨倾盆而下。下一瞬，天空剧变，凝成极黑极黑的墨云，一道青紫闪电直直劈下。
归元门的崽子们没见过渡劫，被这阵仗给震慑住了。那只大妖也感受到威胁，后退几步，浑身戒备。
恍如劈山般又一记惊雷，紧接着青紫粗电如一张天网捉下，狂风暴雨肆虐横行。
归元门弟子什么也没有，妖力也用尽，只能用身体架起肉墙，为沈迹挡风雨。即便如此，沈迹还是湿了一身。雨水冲开他一身血污，露出他苍白的脸，灰色的唇，他浑身湿透，鲜血从腹部洞口流出，乌红的血水被冲淡，流了一地，成了血泊，而沈迹就躺在那血泊之中。
或许是雷劫的刺激，或许是鲜红的诱引，又或是血腥味的勾馋，那大妖一声咆哮，震得归元门弟子头晕眼花。紧接着，那大妖就冲归元门弟子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