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鵂曾經認真思考過仇梟讓他使用‘邢’這姓氏的原因,但這問題只怕一旦提起會有點過於敏感,就總是拖着沒把疑惑問出口。
這日,倆人閒來無事帶着小徒弟到白泉鎮走動,路過一戶林府宅子時,看見門口有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婦人帶着年紀不過六七的兒子正和大概是管事之類的人在爭論。
不知發生何事的孩子抓著婦人衣角哭得甚是悽慘可憐,然而管事卻叫身後壯丁把婦人連同孩子給轟遠點,呵斥倆人趕緊離開不要礙着他們老爺的路。
若仇梟是獨自見到這場面或許會根本不予理會甩手離去,可他身旁的一大二一旦涉及孩童和一些憋屈不公的事總多多少少會表露出明顯的在意與不滿情緒,讓他看了亦感心裏不暢快。
這不,邢朗和邢睿又是一副苦瓜臉,想去又不敢去扶起跌坐在地的婦人,頻頻擡頭觀察倆師父眼色。
邢鵂自知仇梟不是心狠之人,向倆徒弟點點頭,倆徒弟立即小跑到婦人身邊將婦人與孩子扶起,掏出帕子好心地爲小男孩擦去臉上淚痕。
邢睿拍拍男孩後背:“你是男孩子,得要學會堅強,不要一直哭。你看你娘親已經擦傷了手,你哭她還得安慰你,那她不是心裏更亂。”
邢朗則從身上的小背袋中取出金創藥及麻布條簡單為婦人包扎起掌心傷口:“你們是不是被人欺負了?要不要我們幫你報官?”
站在宅子門口,臉上蓄着羊鬚鬍的管事大笑:“哈!我們就是打死她也合情合理,她有臉倒是去報!當初背着夫人悄悄勾搭我們老爺不說,還敢在離府後擅自生下個孩子!”
管事嘲諷道:“這麼多年都沒人聽她說過懷了老爺的種,現在幾年過去,還不是因爲生活困難才想到找老爺要錢、要老爺認兒子!這不笑話!誰知道那孩子是不是這女人和其他男人所生的野種!”
難聽的話令婦人無顏擡頭,捂着臉痛哭失聲:“嗚...不是的..明明不是這樣...你、你怎可以胡說...嗚嗚嗚...”
邢鵂先不論管事話裏有多少事實,對方在個孩子面前詆譭孩子母親的做法只能說十分低劣,逐冷下臉瞪視管事。
管事一看邢鵂握著劍柄狀似隨時會出手的樣子嚇得當即收聲,逞強吐出‘我也就實話實說’,悻悻然帶着壯丁回到府裏合上大門。
這下邢鵂和仇梟也不好放着引起他人注目的婦人及孩子不管,把倆人帶到不遠處的麵攤坐下,給倆人還有自家小徒弟各叫了碗麵食讓幾人先填飽肚子。待婦人冷靜下後,倒是邢朗猶猶豫豫開口詢問起事情緣由。
邢朗放下碗,怯生生道:“那個...我們不是要多事,可是你們是怎麼了?剛才那叔叔好凶...”
男孩還在專心吃麵並沒聽見邢朗的提問,婦人卻是再度落淚,枯瘦的臉上寫滿絕望與滄桑。
婦人盯着仇梟和邢鵂好一會兒,似是下了決心露出苦笑:“謝謝二位請的麵,我看你們是好人...這樣吧,我們母子倆住在鎮子東邊的那戶小屋裏,勞煩你們明早來一趟,我想答謝這碗麵還有這倆孩子的恩情。其他的事容我想想,你們明日來了我們再談。”
婦人說完靜候男孩把面吃光,溫柔地爲男孩抹乾淨嘴巴,牽着男孩向幾人鞠躬道別。
婦人停步回頭,再次重複:“請你們明早務必前來,若找不着是哪戶人家,你們只需向附近的人說是賣花的李大嬸,他們就會給你們指出正確的方向。我...會和小福等着你們到來。”
說這話的李大嬸眼中閃過幾人看不透的情緒,邢鵂隱隱有種不好預感可又說不上具體爲何,見李大嬸和小福走遠便轉頭望了眼掛着‘林府’牌匾的府邸,暫且拋開這事不去多想,繼續與仇梟和小徒弟閒逛解饞。
翌日,仇梟本來差點就要忘了昨日李大嬸一事,還是倆孩子及邢鵂一早吃完早飯就站在一旁滿是期待等着他出門,這才不得不收拾準備,依約前去拜訪李大嬸。
鎮子東邊的住戶不多,四人稍微打聽了下就找到李大嬸的家,在略顯簡陋的屋子門前呼喚張望了會兒,卻沒發現任何動靜。
邢朗抓抓頭:”唔...現在咱們是要等還是怎麼辦?”
邢睿試探性輕輕推了下大門,怎想那有些破舊的木門竟然一推就開,倆孩子還在困惑猶豫,仇梟倒是大大方方邁開步子,邢鵂及倆孩子自然也就跟在其後走入探看。
這一看卻見屋子後門敞開,周遭竹籃翻倒,採摘好的鮮花亦有被人踩過的跡象,心下頓生警戒。踏進正房更是當即察覺不對勁,邢鵂伸手叫小徒弟站在門外稍待一會兒,與仇梟分別察看趴倒桌上的李大嬸和躺臥在床的小福。
邢鵂見李大嬸面色烏青嘴角吐出些許白沫,逐伸手探向李大嬸鼻息,然而李大嬸早沒了氣,手邊還擺着封寫得潦草似是遺書的信函。
扶着小福半坐起身的仇梟亦面色凝重,丟了顆藥到小福口中,往小福體內灌入內勁驅散孩子體內多出的一道紊亂內力。
待小福情況轉好,仇梟把小福交到邢鵂懷裏,拿起桌上信函一看,目光投向李大嬸的屍身。
仇梟指向李大嬸脖子上的幾枚粗壯指印:“這有蹊蹺,你可看了這紙上所述?”
邢鵂方才也嘗試過閱讀那封信,可惜他雖能看懂繁體字卻無法辨別草書那類較爲凌亂的字體,完全不能理解李大嬸究竟寫了些什麼。
邢鵂搖頭:“這字屬下看不明白。”
“沒事,我說予你聽。”仇梟思忖繼續呆在有具屍身的屋內總是不大方便說話,將紙收起示意邢鵂到外頭再談。
邢朗和邢睿正撿着部分散落在地還算完好的野花,擡頭見倆師父關上房門,邢鵂懷裏還抱着似在昏睡的小福,就是沒親眼見到屋內情況也大概有了猜測。
倆孩子急忙把手中野花擱下,小跑到倆師父身前。
邢朗問:“大師父、二師父,他怎麼了?那李大嬸呢?”
邢鵂不想隱瞞倆孩子,表情隱晦搖搖頭,倆孩子側頭看向那合起的門扇,安靜收聲不再多問。
仇梟仍在思忖是否該要報官,顧及信上所寫就趁着小福還未清醒向邢鵂說明情形。
李大嬸與林府老爺是青梅竹馬,年少時還曾陪着林老爺讀過些書,識字寫字自然不在話下。
倆人本來情投意合,打算等林老爺考完科舉無論成敗都要成親,怎知林老爺卻辜負了她多年守候,入贅林府成了上門女婿。
李大嬸對此結果倒挺豁達,未曾想要責怪林老爺。雖然虛耗了青春,但人往高處這道理她還算明白。
偏偏某日和林老爺相逢後倆人又重燃舊情,她想拒絕卻抵不過林老爺的甜言蜜語,信了林老爺和夫人早已離心,甘心聽林老爺安排到林府當個丫鬟,背着夫人與林老爺苟且安生。
後來事情敗露,李大嬸羞愧離府跑去投河自盡,被人救起時意外發現懷了身孕。
她當下不是沒想過去找林夫人求對方成全,但她畢竟還是自覺對不起人家,便悄悄遠離鎮子找了處生活,打算生下孩子、靠自己把孩子撫養長大。
這些年她們母子過得貧苦但至少從未讓孩子捱餓,她也沒過想要孩子認祖歸宗,直到前些日子發現自己病重,她既不捨得花錢治病更不知道自己究竟還剩多少日子,萬般無奈下才決定帶着小福找上林府。
她原是想林老爺多少會顧念舊情認下小福這骨肉,那她走也能走得安心,不必擔心小福沒了她會流落街頭甚至餓死遭難。誰知道林老爺卻十分避忌其夫人獲悉此事,叫管事和家丁把她倆一併趕走。
昨日李大嬸遇上仇梟等人後就有了自私的決定,她早受不住病痛折騰也認定只有一面之緣、帶着倆孩子的仇梟和邢鵂不會放任小福一個孩子受難,在信中一再懇請倆人務必在她死後想方設法讓小福認祖歸宗。
至於她的屍身只需隨處找個草蓆包了埋起,交代幾人勸小福不要再惦記着她這娘親,把林府當作日後唯一歸處。
邢朗及邢睿沒想到昨天還好好的李大嬸竟然會尋短,皺着眉不知如何反應。
邢鵂見狀摸摸倆孩子,仇梟又道:“她服了毒草不假,但她脖子處的指印不可能是她自己所爲。這孩子亦被人打了一掌,想來有人不知她正欲尋死,意圖把她倆除之後快。不過那人也是草率,竟留下如此多痕跡,又或是我們來的時間正好,打亂了那人計劃。”
邢鵂望着懷中孩子:“那您覺得...他親眼看到了娘親被害?”
仇梟道:“把他弄醒自然知曉。”
“這...”邢鵂和倆小孩對此略感不妥,仇梟卻是格外冷淡,“你們覺得他能睡一輩子?他若見著那就是最佳人證,與其逃避不如早面對早長大。何況此事與林府大概脫不了干係,不把這事了了他能活得下去?雖說我是不知那李大嬸何故執著於讓孩子認祖,但如今看來也別無它法。”
邢鵂頷首,接過仇梟遞來的瓶子將小福薰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