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一張開眼就大喊着疼要找李大嬸，認出仇梟和邢鵂後又像是想起什麼，咬着下唇低聲啜泣。
“嗚...娘...”
邢鵂輕拍小福後背，陪邢朗邢睿靜聲等待男孩止下哭泣。
仇梟等了片刻就已耐心耗盡：“哭夠就說話，發生何事？”
小福哽咽道：“娘...娘在屋裏忙、叫我在外頭玩會兒等你們來...嗚...昨日那兇大叔來了...他打了我一下...我疼...去找娘...娘讓我躺床上裝死...兇大叔掐、掐住嗚...娘嗚哇...”
小福說得斷續不清但幾人還是聽懂了，仇梟和邢鵂不敢肯定這狠心的命令是出自林老爺或夫人之口，但總歸是林府下人動的手。
倆人不是愛瞎猜的主，由邢鵂帶着倆徒弟還有仍在哭泣的小福先候在林府不遠處，仇梟則躍入林府悄悄探聽消息。
不一會兒，林府裏頭傳出吵雜動靜，邢鵂雖不放心孩子但更擔心仇梟情況，交代邢朗邢睿陪着小福乖乖躲着，腳下一跺翻牆入內。
林府裏，仇梟身旁倒着幾個壯丁，管事攙扶起跌坐在地的林老爺，神色驚慌指着仇梟叫他莫要亂來。
仇梟察覺熟悉氣息靠近，轉過頭綻開一笑：“誰說的虎毒不食子？有些人雖爲人父，但爲了自身利益，對親骨肉才更是狠心。不...他們可能壓根就不以爲那是他骨肉，有利可獲就是兒子，無利可圖就不該存在於世活該去死。”
冷冽的言詞參雜了太多不純粹的深意，邢鵂握上仇梟的手，輕聲響應：“嗯，有些人生來就不是做父親的料。”
仇梟回視邢鵂，眼中閃過無法言喻的情緒，邢鵂卻似能明白他心中觸動，將手握得更緊。
“這是怎麼回事！？”
一位和藹貴氣的婦人在丫環陪伴下從遠處走來，就聽林老爺顫抖着聲叫了‘夫人’，管事和壯丁也紛紛站好行禮，嘀嘀咕咕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回答林夫人的話。
林老爺笑着擺手：“沒事、誤會，一場誤會。老劉，還不快拿張銀票賠給這兩位公子，這筆錢只要省着點用，想來也是足夠‘一人’用上好幾年，二位拿了銀票就請回吧。”
邢鵂瞥了眼管事掏出的銀票，五十兩，確實是夠小福一人過上好些年月，可李大嬸的命又要如何能算？就算她本就死意已決，但最終送她上路的是脖子上的壓痕，小福所知的真相亦是他親娘乃遭人所害。
仇梟揮開管事伸來的手不齒而笑，乾脆直面向林夫人攤牌質問。林夫人竟似全然不知仇梟所言，愣怔聽完仇梟所有責難，努力壓抑着聲音詢問林老爺仇梟所說是否屬實。
林老爺必然搖頭否認，但林夫人與他也算多年夫妻，林老爺撒謊時的小動作她記得一清二楚，當下氣急擡手給了林老爺一掌。
這一掌打得響亮，可仇梟和邢鵂權當林夫人在做戲演给他俩看，一個林府能有多大？他們無法相信林夫人對林老爺的所作所爲真的一無所知。
然事實卻出乎倆人意料，林夫人竟當場說出休夫，還叫隨身丫鬟趕緊去報官，無論林老爺如何下跪求饒，都堅持非得要把林老爺、出主意的劉管事與動手的家丁都送到衙門，讓官差爲死去的李大嬸討回公道。
仇梟抱着質疑幫手把試圖逃走的仨人給點了穴，等待丫鬟帶着官差回來的空檔，杵在原地與邢鵂同林夫人相看半晌。
倒是林夫人先開口：“能否讓我與那女人的孩子見上一面？”
倆人對此自然有所顧慮，仇梟反問：“怎麼？想要他滴血證明是這狠毒父親的親生骨肉？”
林夫人保證道：“不，不必，我並非為此，我更不是想害他。你們或許不信，我其實還挺同情及心疼那孩子和他娘親。”
林夫人認識林老爺時並不知他已有個心上人在等他回家，就算他們成親多年後，林老爺也從未提過那青梅竹馬的存在。
要不是七年前...她的陪嫁丫鬟忍不住偷偷告知她林老爺和他帶回來的丫鬟有染，她也不會派人暗地打聽，因此才知自己竟在無心中破壞了一樁多年姻緣。
那時林老爺向她下跪認錯，把所有罪責都推到青梅身上，她心底並不認爲林老爺沒一絲責任，但大概是深愛對方，也顧念夫妻多年的情分，所以昧着良心選擇了原諒。
只是她自那日起心裡就有了疙瘩，沒法再與林老爺行房，更別說給林府添丁。
邢鵂見林夫人態度誠懇，出了林府將幾個孩子帶了進來，指向縮在自家徒弟身後哭得雙目紅腫的小福。
林夫人一見孩子竟也落下眼淚，蹲下身握着孩子的手，連聲道歉說她早該狠下心將那無良夫婿給趕出家門。
或許是因林夫人與李大嬸年齡相近，小福吸了吸鼻涕，抽出手爲林夫人抹去眼角淚痕：“夫人不哭，娘說女子的眼淚很珍貴，叫小福不能讓女子傷心掉淚。”
林夫人聞言心中更痛，盡力扯動嘴角，點頭回道：“好，不哭，我不哭。小福真是個好孩子，你娘能有你這孩子一定很高興，她一定很愛你。”
小福瞇起眼，幾滴水珠滑落眼眶：“嗯，娘說因爲有我這個小福氣，所以她當初才會有活下去的勇氣。我雖然不懂娘在說什麼，但娘很愛我。”
邢朗和邢睿看着眼前情景也紅了眼睛，邢鵂忍住觸動望向仇梟，仇梟狹長眼眸裏一片寂靜，似乎無法共鳴幾人情緒，絲毫感受不到半分生氣。
不久後，林老爺等人被趕來的衙役押走，李大嬸的屍身在仵作檢驗歸還後因著林夫人出錢出力得以妥善安葬，和小福極其投緣的林夫人亦決定將小福收作養子。
在小福搬進林府當日，倆人僅是簡單敬茶回禮就算完成認養儀式。林夫人並沒讓小福改而姓林，而是讓從小隨母姓的小福自己決定，看他是想繼續當李小福或掛上他從來不知道的父親姓氏——蔡。
林夫人說：“你可以恨你那無情的爹，甚至這輩子都不用這姓氏，但這是你血脈的根本，我想你有權知道。”
李小福望着寫着兩個姓氏的紙箋，愣愣點了下頭。
仇梟和邢鵂確認李小福應當生活無憂後還是慣性警告了林夫人幾句，仇梟隨手丟了幾瓶療傷藥品給向他們揮手告別的李小福，牽着倆徒弟轉身回山莊。
夜晚，仇梟摟着邢鵂坐在亭子裏，望着皎潔明月發出聲輕笑。
“血脈的根本？呵。”
邢鵂思量再三，決定趁此提出疑問：“屬下能不能問個問題？如果您覺得不想答可以不答。”
仇梟看他神色認真便點了頭，就聽邢鵂問起他自己並未深思過的事。
邢鵂重申：“您也可以不必回答。”
仇梟搖頭，溫柔撫過邢鵂髮絲：“不，我僅是沒認真細想過。那時...腦中自然浮現了‘邢’，還有與梟相匹的‘鵂’。”
邢鵂‘嗯’了聲，又聽縹緲的聲音道：“現在一想...我或是認為新收的家犬若是以那姓氏背叛了我，我亦不會感到意外或心軟，畢竟那是那人的姓。”
仇梟一笑：“呵，不過實話實說，我也不敢肯定我當下何故會做此選擇，我究竟是想如何？我明明連原本的名字都已忘卻，理應對這姓氏並無半點眷戀...卻又...”
邢鵂不再追問，靠在仇梟肩上與仇梟十指交扣：“不管是為什麼，您現在可以對這姓氏抱有眷戀。這是屬下、朗兒和睿兒的‘邢’，不是屬於任何其他人的‘邢’。”
仇梟失笑，牽起交握的手於邢鵂指背落下親吻。
不管當初原意為何，邢鵂說的不錯，時至今日，這‘邢’在他心中早已代表自家那一大二小，再無旁人。
就算對此有理不清楚的眷戀也不是值得隱藏欺瞞的事，無須心生愧疚與厭惡，對此避而不談。
夜裡月光傾灑二人身上，仇梟凝視那倒影著月色的臉，頃前吻住那讓他胸口發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