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桑,回去领罚。”白衣人道。
那亓蓝人收了手中双刀,跪在地上,掌心朝天,行了个礼,低声道:“属下……属下能!”
语调怪异,再看这礼——是亓蓝人疑了。
一众侍女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四下走动着收拾残局。
从舱中走出一个蒙面抱琵琶的女子,身姿曼妙,步履轻盈,白纱上一双杏眼含笑,很是勾人。
“奴家贱名昙甯,不才正是这画舫的舫主。几位公子可是觉得这处风景好,个个都要到舫上来走一遭。不过诸位比试武艺即可,可莫要伤了和气。”
邱绪抱拳朝那亓蓝人道:“卓兄弟,承让了。”
卓尔桑只默然垂首,他那主子却道:“你三生有幸遇见的人跟你说承让了。”
卓尔桑木木地应了一声,语调生硬:“承让。”
“你看邱绪和那亓蓝人,当真是平手么?”船身摇晃,桌案上油灯倒了,燕痕素手捻着那冒烟的灯芯,倒也不嫌烫得慌。
侍卫道:“依属下看……像是邱世子放了水,不然他二人在船尾处时,邱世子一剑便可挑断那亓蓝人的喉咙,也断后来的平手一说。”
燕痕搓去指间蜡油,垂首轻笑了一声:“邱世子心善,那外邦人和他身后的白衣公子可不好说。你去喊三哥回来罢,就说……就说本王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是。”
邱绪同卓尔桑打了半天,昙甯一张巧嘴,三两句话便将整个僵住的场面盘活了。
她摇着圆扇,掩着唇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呀!邱公子一向豪爽潇洒的,许是今日酒饮多了,眼睛看花了也说不准呢……”
那白衣人却看也不看昙甯,只对身后推着椅子的卓尔桑道:“走。”
竟是连这舫主的面子也不给。
昙甯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住了,她那双勾画精细的美目朝邱绪眨了眨,待那两人走回到船舱中,她叹气道:“这……这公子当真是……”
曲默盯着那主仆二人的背影,颇凝神了一会,问道:“这人赁你的船?可说什么是什么身份了?”
昙甯摇首,道:“这……他二人一早来栖客馆,指名要了这艘船。我看他二人气度不凡,跟着那白衣公子的人衣着打扮又不像是我们大燕人,我便留了心。今日登船时,我怕馆里其他姑娘伺候不周到,便称自己是弹琵琶卖艺的伎人,到这舫里坐着了。至于他二人的身份……实在是不清楚。”
曲默同邱绪道:“我多日不在燕京了,许是朝中新贵,我不认得罢。只是那穿白衣裳男子那张嘴……我还是头一次遇见这般咄咄逼人,比还你招人记恨的。”
邱绪酒醒了个干净,沉声道:“今天这事不怪人家,是我嘴贱不该骂他瘸子。我回去托人问问这人姓甚名谁,府邸何处,来日遇见了,还要登门谢罪才是。”
曲默笑道:“你要是能早有这悟性,得少受多少罪。”
这时,燕痕那侍卫登了昙甯这画舫,同曲默道:“殿下要回宫用晚膳。”
曲默颔首:“时候不早了,我二人该送元奚回宫了。今天还要多谢昙甯姑娘前来解围,如若日后有什么事我曲默能帮得上的,姑娘尽管提就是,在下定竭力而为。”
昙甯朝曲默微微一个万福,道:“小公子这话说得……真是折煞奴家了。我是个生意人,两位贵人能有空多来栖客馆坐坐,便是对奴家最大的恩赐了。抛去这场面话不谈,我跟邱世子也是老相识了,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曲默朗声笑道:“老相识?我看是老相好吧!”
邱绪闻言,抬手一剑鞘便朝曲默砸了过去:“没有的事!别乱说!”
曲默偏身躲了,拱手笑嘻嘻道:“伯渊兄红颜知己满燕京都是,我认不过来,于是只好逢人便猜上一猜,免得怠慢了不是?”
昙甯被曲默两句话引得娇笑颦颦,只一挥手中香帕:“好了好了,他今儿够霉的了,小公子莫要再取笑他了,奴家馆中还有事,先行一步。”
邱绪道:“昙甯姑娘慢走,我二人也回去了。”
燕痕这一趟出宫,花灯没看几盏,光瞧邱绪和那亓蓝人打斗了。
这会儿送走了邱绪,曲默便提议带他去吃小吃。
燕痕嘴上说门禁时辰快到了,不能再去了,可耐不住曲默将那云吞描绘得百般诱人,他听着便口舌生津,最后还是应了。
燕痕虽性子沉稳温和,最是少年老成,但终究是个年方十五的少年人,玩性未泯。
燕痕步伐不如曲默敏捷,便在曲默身后拽着他的袖子一路小跑,几次险些被人流挤走,但都被曲默回身拽住了。
“你……你慢些,我要跑不动了……”
曲默道:“这样走才能甩掉你那俩烦人的侍卫,不然吃碗云吞身后还要站俩门神,烦也要烦死了!”
燕痕咯咯笑了几声,笑声清脆悦耳,说道:“他俩也是奉命行事,先前被邱绪嫌弃,现在又是你,人家又没做什么事,岂不是委屈死了!”
曲默忽而顿住了身形,转身道:“照你这么走,门禁是一定赶不上的了,来,我背你去。”说着便蹲了下来。
燕痕身子本就不大好,现下一停便靠着一旁护河的石栅栏大口喘气,连连摆手:“不……不用,我自己走,自己走!”
曲默拧着眉心,些许不耐:“就你这走一步喘三下的模样,自己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听话!现在街上人太多了,我背着你从房檐过,一会儿就到了。”
燕痕被他这些微愠的气势唬住了,愣了片刻,方轻声道:“那……你小心点,别摔了。”
曲默笑道:“我还能把你摔了?你小时候,我在皇宫里可没少背着你爬树捉蝉罢?现在可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燕痕红了耳根,小声喃喃道:“那是小时候……”
“上来吧,就你话多!”
燕痕一早知道曲默功夫了得,却没想到他背着个人,在这房檐上行走跳跃时,竟也如履平地。
耳边是风疾速略过的声音,像是候鸟嚁嚁促鸣,身下则是流动的人与灯的河流。
夜晚的燕像是个年龄正好的美妇人,风情与美貌并存。她将繁华与丽景俱调制地恰到好处,而后悉数展现在观者眼前,叫人不禁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然而比这美景更醉人的,是少年微微荡漾的心。
燕痕不敢睁眼去看下头的街景,只双手抱紧了曲默,趴在他挺拔的背上,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三哥会一直待元奚好么?”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被风掩了过去,曲默什么也没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