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失去许星言,他只能告密。
保安推了推下铺的王辰龙:“快起来,让那些崽子跑了咱们事儿可大了!”
许星言他们三个人被抓了回来。
大人们重新锁上了宿舍的门,何嘉从上铺爬下来,坐到许星言面前,擦他脸上的血。
卫生纸是那种最便宜的劣质卫生纸。
拽断那一下,飘起许多漂浮的灰絮。
何嘉用纸一遍遍地擦许星言鼻腔流下来的血,擦干净,还有新的血流出来。
保安打许星言时下手最重。
何嘉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的念头还没深入,他便安慰自己道:他告密,许星言才不会抛下他。
他没。
——后来,许星言从窗台跳了下去。
所有的孩子都离开了八楼的魔窟。
何嘉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叔叔。
从那间武术学校出来,叔叔把他卖给董满江。
董满江把他带到昌顺,在他身上发泄时不再蒙住他的眼睛。
他为董满江服务,董满江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遥控汽车、新款手机、笔记本电脑。
他长大一些,董满江就喂他吃抑制性发育的药物,再后来,他实在没有小男孩的模样,董满江不再动他,但还是给他钱。
他当然会替董满江保守秘密,没有人能为他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
何嘉没有出生在有钱人家,他靠自己得到这些,没什么不对的。脑子不断地灌输想法说服自己,身体却不接受——他在该发育的阶段,骨骼抽条生长,男性功能却始终没有发育。
他残缺的身体机能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发生过的事会永远存在。
心里憋闷,何嘉回到交露,去了当初那间八楼宿舍。
房子常年空着,锁头坏了,门一拉就开。
没想到,他在那儿见到了许诗晓。
他们是不能叙旧的,谁也不愿意提起那段遭遇。
许诗晓沉默很长时间,忽然说要请他吃好吃的。
何嘉换下一身名牌,穿上洗得发白的旧T恤,去许诗晓念书的高中找他。
在那所高中,他也见到了许星言。儿时那种终于找到依托的感受再次充盈心口。
何嘉有时间就去交露找他们。
他看见许诗晓的运动鞋,得知那是许星言买的,刻意用羡慕的眼神盯着那双鞋。
许星言果然给他也买了一双。
但还不够。
如果能取代许诗晓就好了,他和许诗晓一样悲惨……不,他比许诗晓还要悲惨。
如果许诗晓不存在,许星言就是他的了。
飞机轰鸣刮过耳膜。
何嘉睁开眼。
墨镜是茶色的,从墨镜看到的整个世界都是黯淡的茶色。
隔着口罩,房间里的潮湿气味使得呼吸更加不畅。
口罩,墨镜,这些东西能稍微给他一些安全感。
屋子有一台老式的挂机空调,声音太大,何嘉嫌它吵,半小时前关掉了它。
他抬眼,看见一只蟑螂,蟑螂顺着墙壁仓皇地逃窜到地上,钻进木地板的缝隙,不见了。
不要身份证的偏僻小旅馆能有这种条件已是不。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电视开着。
本地新闻频道播放着他的通缉令。
新闻直播结束,紧接着播放的是一支矿泉水广告。
纪托出现在屏幕上,对他笑。
何嘉下意识提了提脸上的口罩,然后抓起手机,开机。
手机里塞的是一张没有实名认证的卡,尽管如此,开机提示音刺进耳朵那一瞬,他还是紧张到眼睛发酸。
通话记录只有一条,昨天晚上老黑打给他的。
老黑是他通过董满江认识的。
就是老黑告诉的他,董满江出事了,让他赶紧取钱。
取钱,付给老黑,偷渡出境。
电话接通,那边的老黑开口:“你怎么现在才联系我?我还以为你被条子抓了,现金取出来没有?”
“取出来了。”何嘉说,“你打算怎么送我出去?”
“兄弟办事你放心,船都准备好了。”老黑说。
何嘉握着手机,忽然笑了。
他不会天真到相信这么轻易就能逃出去。
交露不是边境城市,就算临海,海的那一头等着他的也不是自由。
他对老黑的套路有所耳闻,老黑擅长扮演亡命徒的救命稻草。但老黑不是为了帮他逃出去,老黑只想骗光他的钱。
何嘉太熟悉活在担惊受怕里是什么样。他小时候在八楼的那间宿舍里就是那样活的,他不想逃。
“我不离开交露。”何嘉定定地看着电视屏幕里的纪托,“我想从你买一部‘手机’,和一支枪。”
翌日,交露市中心医院。
总感觉每一个人都在看他,每一句他听不清的话都是在议论他。
他必须快一点。
何嘉加快脚步,走到双人病房门口。
房门不隔音,他听见里面传出来许星言和纪托的说话声。
一扇门相隔,愤怒与不甘逼出他的眼泪。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拉开那扇门。
许星言向他看过来。
何嘉深呼一口气:“星言,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