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言磨不过纪托,到底是带着纪托去了当初他想跳下去的烂尾楼,到了附近愣是没见着那烂尾楼,抓住路人一问,才知道烂尾楼年初时拆掉了。
他们一起去过倪素工作室,倪素具体问了什么许星言想不起来,他只记得他和纪托在工作室吵了起来,吵到最激烈时又双双笑了场——倪素基本没怎么插上话。
许星言有一点认知和以前不一样。
他以前会刻意避免和纪托起冲突,怕冲突会消耗彼此之间的感情。
但他现在不这么认为了,与其掩盖问题,不如解决问题。
这一年,许星言陆续打了五场比赛,输三场,赢了两场。
他带的学生宋鲁也开始参加少年组比赛,总共打了十场,全赢了。
列昂尼德和纪托的五番战始终没约上,纪托回到中量级比赛,列昂尼德也在次中量级接受了几位新入排行榜的超新星挑战。
年底,许星言陪纪托去了一趟阿布扎比。
他们走进Cht俱乐部。
列昂尼德刚从动感单车上锻炼完下来,出了一身的汗。
眼见着列昂尼德要去换衣服,许星言突然拦上去:“您有空吗?大概十分钟。”
列昂尼德挑高眉毛:“干什么?”
许星言想了想,低头解开裤子中间系绳。
列昂尼德往后蹦了一步:“你怎么又脱裤子?”
许星言里面穿的是一件运动短裤,比第一次拦住列昂尼德脱裤子时的碎花内裤好看多了。
他脱了裤子,看着列昂尼德道:“我想跟你打一场。”
列昂尼德沉默三四秒,伸手指了指自己:“跟我?”
“我二十年前就想跟你打。”许星言说。
不光是列昂尼德,连一旁的纪托都表情很诧异。
这当然了,他在酒店偷着把速干短裤穿里边的,压根儿没跟纪托提前说。
“你要想打我陪你,列昂尼德手太重……”
纪托话没说完就让他扒拉到一边儿。
许星言站在列昂尼德面前,笑得十分挑衅:“瘸子打老头儿,不正好么?”
列昂尼德一言不发转身到墙上摘了两副拳套,将其中一副扔给许星言,而后转身走向围绳擂台。
十分钟。
许星言躺在擂台地板上,盯着墙上的电子表,说好耽误列昂尼德十分钟,一点儿都没多出来。
纪托真好。
没有马上冲进来扶他。
他现在就想自己这么躺一会儿。
以前许诗晓打他,他不能接受,身体自发地为了保护他患上解离症,将每一次许诗晓打他那段儿全剔除忘掉;后来刘攀打他,他觉得挨揍是在赎小时候的罪;现在被列昂尼德揍成这样——他特别想哭。
因为梦想实现了——他跟列昂尼德打了一场。
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眼泪流出来,伤口被盐水一泡更疼了。
许星言又躺了一会儿,自己抓着围绳站起来,看向擂台外的纪托。
左边脸疼,他牵了牵右侧嘴角,兴冲冲道:“哎,你看见了吗,刚才我打中列昂尼德一拳。”
纪托点点头:“看见了。”
“我厉害吧?”许星言又问。
“厉害。”纪托应道。
纪托拉着他去当地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
列昂尼德手上有准儿,许星言身上都是皮外伤。
晚上回酒店,纪托倒腾了许多冰袋,包着毛巾压在他脸上冰敷。
这个挺舒服,不舒服的是第二天纪托买了药膏给他揉身上的淤青。
纪托揉第一下他就弹起来了——比列昂尼德打的还疼!
纪托说不揉开得疼好几天,满屋子追他。
最后许星言体力耗竭,被纪托拖回了床上,摁着一通揉。
为了帮他分散注意力,纪托居然唱起了歌给他听。
只要他老老实实趴着让纪托揉,纪托牌点歌台点什么有什么。
许星言其实并不能叫上几首歌的名字,他想了想,说:“唱那个一闪一闪一闪亮晶晶。”
纪托开了口:“当你张开翅膀飞向天际,我就想起,我也曾那样保护过你。”
酒店房间电视正在重播六年前列昂尼德和李佑宇的那场比赛。
当地解说用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激动地嗷嗷喊叫。
许星言抓起遥控器调小电视音量,忽然笑了笑:“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酒店房间,祝长坤让我陪你睡觉,结果你非要看列昂尼德和李佑宇的比赛。”
纪托轻笑了一声。
淤青上传来的疼痛渐渐不那么刺激,不知道是疼麻了还是怎么着。
重播节目播完,换成冰壶比赛,许星言看不懂这个,想要找遥控器换台,伸手一胡噜,没抓到遥控器,反而突然被纪托抓住手腕。
“往哪儿抓。”纪托道。
许星言随意地扫过去一眼,这一眼不小心瞥见了纪托的两腿之间,他不确定,伸手过去抓了一把,确认所见非虚,说道:“老子肿得像猪你还能硬。”
纪托硬着继续给他揉淤青。
倒是没糊弄他,揉开淤青后身上果然没那么疼了。
他们住的还是之前那间套房,香叶天竺葵依然摆在次卧门口,比去年高出不少。
许星言坐在它旁边的地板上玩连连看,时不时地偏过头嗅一嗅它。
纪托在主卧里……和卢彬打电话。
更确切地说,纪托在和卢彬在吵架。
主卧的门关着,声音传出来。
好像是卢彬要纪托去参加国内的某个综艺。
许星言打了个哈欠,进次卧床上趴着打盹儿。
半睡未睡,察觉到床一重,睁开眼,看见纪托坐在他旁边。
他闭上眼皮,口齿不清地哼哼:“为什么不去啊?”
纪托:“得录两个月,两个月不在交露。”
许星言在床上滚了半圈,贴着纪托,脸挨上纪托的腿:“两个月也不是很久啊,况且你一个体育界的,再出名也是在自己圈子里,去参加个综艺,增加增加知名度不好?”
纪托没说话。
许星言睁开一只眼瞄了瞄他。
从纪托啥表情都没有的脸上分辨出这小子的意思,许星言忙顺毛儿道:“不去不去,两个月见不着你,我得多想你啊。你就保持现状挺好,要是出名到一出门就导致交通拥堵,那多耽误过日子。”
纪托这才露出酒窝:“我跟卢彬说了我不去。”
退房时,几个工作人员拿着泡沫纸箱塑料罩进屋,蹲下来打包那盆香叶天竺葵。
许星言愣了愣,跟一名工作人员搭话:“怎么回事?”
对方用英语回答:“我们的顾客买下了它。”
他心有灵犀地回头看了看纪托,纪托则是低头看了眼运动手环:“走吧,早点去机场。”
交露机场。
托运行李传送带上转过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纸盒箱,纪托将它抱下来,放上机场推车。
到家,许星言亲手小心翼翼地拆开心心念念的那盆香叶天竺葵。
运输过程中碰掉了几朵花,断了一根枝杈,把许星言心疼坏了。
幸好两个月后,它在家里晒着阳光又发出新的枝丫。
许诗晓的骨灰还在殡仪馆寄存着,许星言想买块墓地,给许诗晓下葬。
纪托陪着他差不多跑遍了交露的墓地,不是地方太偏就是环境太荒,没一个相中的。
就剩下最后一个没去了。
没想到最后一个意外得许星言心意。
墓园位置在山顶,他们去看的那天,天上云很多,似乎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山下就是海,碧蓝色的海。
许星言望着海水出神,手腕被一把抓住,他侧过头看纪托,纪托直接拉着他走到草丛,躺在了地上。
反应了一下,他也躺在纪托身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有一只红肚皮的大松鼠挂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后空翻,翻了一次又一次。
一只斑鸠扑棱着翅膀落下来,松鼠顺着树干溜溜跑了。
斑鸠眨了眨眼,回过头用嘴梳理自己的羽毛。
云很慢很慢地飘过去,太阳一点一点地洒在许星言的脸上。他闭上眼,看见的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片柔和的赤色,阳光隔着眼皮渡来浅浅的温热。
“这里好不好?”
他听见纪托发问。
“好。”许星言闭着眼睛回答。
他还想说趁着现在售价便宜多买两块,备着以后他和纪托用,想了想,没说出来,怕纪托觉得不吉利。
纪托外公的骨灰也葬在了这儿。
墓碑建好,许星言说要去和纪托外公单独说会儿话。
正好,纪托也想和许诗晓单独待会儿。
纪托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和许诗晓说,结果盯了墓碑十来分钟,一句话没挤出来。
想起他给许诗晓带的礼物还在车后备箱里,纪托小跑回停车场,拿了那副半指拳套,跑回来。
他半蹲下来,将拳套摆在许诗晓的墓碑前。
“我本来想把打赢列昂尼德那场戴的拳套送你,怕有人顺手偷走挂闲鱼上卖,就照着买了一副一样的。”
墓碑上的照片是许星言选的,选的许诗晓在市里自由搏击比赛获奖,冷着脸摆酷高举冠军奖杯的那一张。
纪托对这个样子的许诗晓很熟悉,仿佛还是昨天,许诗晓抽着烟对着十六岁的他吐烟圈:“你年纪太小,分不清感激和喜欢。”笑完又感慨,“小子,喜欢人不是好事。”
“我感激你,但不原谅你对星言的伤害。”纪托笑了笑,“估计你也不在乎我原不原谅。”
他起身,想去外公那一侧去找许星言,脚步微微顿住,再一次看向墓碑照片上的许诗晓,轻声道:“他有时会哭,有时还是会害怕,但是已经没关系了。他很好。”
说完,他转身跑起来。
枝头小憩的麻雀被他惊得扑扇着翅膀飞走。
看见许星言的瞬间,纪托撞上去,从许星言身后将人抱了个满怀儿。
可能勒得许星言不舒服,许星言低头又在他手臂上啃了一口。
他不松手,许星言也不使劲咬,问他:“怎么了?”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纪托说。
“肉麻他爸给肉麻开门,肉麻到家了。”许星言抬起手肘撞他。
月底他们去旅游。
去到欧洲一个小国,那里有一座享誉全球的滑雪场。
许星言一学就会,纪托先天不足的平衡能力在这个项目上得到充分体现——他倒不是总摔倒,他是控制不住方向,一滑就打着斜加速冲向编绳防护网。
许星言在一旁笑的不行,说他张开手臂粘到防护网上的样子像一只大苍蝇。
到晚上回了酒店,许星言笑不出来了。
他两个鼻孔全不通气,身上关节酸得不得了——温度计一量,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