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许星言回答,“纪托遇到的是我弟,我弟叫许诗晓。”
四中后院,废弃篮球场。
两百块红包抢几毛的运气偶尔也能爆发一次。
纪托真的在这儿,靠着那个锈迹斑斑的篮球架闭着眼睛,右手手臂上的固定架脱开了扣,七扭八歪地斜着。
许星言吐出一口气,胸口气管一连串地疼起来,像被刀子剐掉了一层肉。
他推开车门,走下去,站到纪托面前:“不是告诉过你,篮球架掉锈,蹭身上不好洗。”
纪托仰起头,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忽然弯起唇笑出两个酒窝:“星言哥哥。我以为你今天又不来了。”
许星言愣了愣——纪托把他当成了许诗晓。
他半蹲下来,摸了摸纪托的头发,用平时哄傻丫的语气道:“星言哥哥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纪托没有回答。
许星言牵起纪托完好的左手,试着把人拽起来。
纪托跟着他走了两步,突然甩开他的手,退回篮球架旁边,后背贴着篮球架摇了摇头:“我不去……”
“他们说外公死了。他们骗我,他们是坏人,我讨厌坏人。”
卢彬走上前。
许星言和卢彬换了个眼神,看向纪托:“你外公没事,他醒了,着急要见你呢。你连外公也不想见了吗?”
纪托看着他,片刻后,目光移向卢彬。
卢彬推了推眼镜,帮着他一同撒谎:“是,董事长醒了,少爷。”
他们把纪托骗回了医院。
好在卢彬以前的高中同学是市中心医院外科主任,主任帮忙说了话,纪托的手术排在了傍晚。
万幸断口比较整齐,为了避免二次开刀,纪托的手术用的是外固定支架。
将纪托推回病房时,纪托还没有醒麻药。
许星言朝着纪托的手臂看过去,那条手臂上有四根支出皮肤的骨钉,骨钉被固定架固定,看着揪心,他移开了视线。
卢彬要在医院陪着,许星言撵他走了,卢彬明早还要去康胜那边见清算组的人。
外科主任值夜班,许星言特意跑到人家办公室,再三确定纪托的手臂会不会留后遗症。
许星言腿上的伤使得他再也缘格斗。
他小时候就这么一个想要打拳的愿望,然而就是这么个愿望,都被剥夺了。
他知道那种感受,所以他比谁都怕。
外科主任毕竟是卢彬的同学,耐着心一遍遍告诉他手术很成功不会影响功能。最后还打趣他,说患者爹妈也少有像他这么着急的。
许星言咽回悬着的心,回到病房。
纪托又不见了。
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来着急了。
半夜十二点,邻床的老太太在睡觉,肯定没看见纪托什么时候走的。
他只好自己出去找。
大晚上,住院部走廊里颇为安静。深山偶尔传出三两声鸟叫,带着回声,冷不丁的,有点瘆人。
男厕没人,里头的隔间全敞着。
顺着窗户看出去,路灯照亮了后院,两个护士坐在长椅上有说有笑。
许星言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往前走是住院部单独辟出来的晾晒区。
想着纪托应该不会去那边,他转身打算回病房。
一声轻响,倏然拨动了他的神经。
他怔了怔,忽然转回来,拔腿跑向晾晒区的方向。
跑出拐角,晾晒区展现在许星言眼前。
不锈钢晒架上,系着一条浴巾。
纪托笔直地挂在浴巾上,两腿悬空。
矮凳翻在他脚边。
动不了。
许星言发现自己动不了,浑身的血似乎停住了。
六年前,见到许诗晓摔得口鼻流血的画面和眼前的纪托重合。
一声痛到极致的嘶吼冲出喉咙。
他却没有听到声音。
喊不出声了。
他伸手狠狠捶在自己腿上,然后拖着两条麻木的腿上前——“哐”一声,螺丝脱出,晒架折断,纪托摔下来,砸在他面前。
“你……”
许星言低头看着纪托,喘了好几口气,终于成功说出话来,“你想死啊?”
他看向随着纪托一同落地的白色浴巾,而后蹲下来:“我帮你吧?”
纪托毫反应,双目失神地注视着夜空,像是听不见他说话。
许星言捡起那条浴巾,将它重新勒在纪托脖子上,使足了劲儿向后拽。
人都是有求生本能的。
十几秒后,纪托抬起手,抓着浴巾向下拉。
那一瞬间许星言是真的什么都没想,就想勒死纪托。
纪托单手的力气也比他大,最终,那条浴巾被纪托夺了去。
手掌被浴巾摩擦得通红,许星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直接往后一仰躺在地上。
山谷里的鸟又叫了两声,怪声怪气。
许星言向纪托的右臂看过去,骨钉和皮肤连接处的纱布被血洇红了,纪托的脖子上也多出一道鲜红的勒痕。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然后坐起来,在纪托肩膀拍了一巴掌:“哎,你还死不死?不死咱们回病房了。”
纪托还是愣愣地躺着。
许星言索性把人连拖带拽地架起来,搀回了病房。
他照顾过许诗晓,知道怎么和这一类病人相处。
但纪托是真没许诗晓好伺候。
许诗晓最严重的时候顶天就是起不来床,不停地睡觉,但饿了还是知道吃饭的。
——纪托能不吃饭。
论怎么劝都是一声不吱,喂也不张嘴。
许星言被逼得没招儿,把外卖纸碗往桌上一摔:“不吃就不吃,我就没听说谁那么有能耐,能把自己饿死。”
纪托不吃,他也没心情吃饭。
外卖到了,他摆到纪托面前,纪托推开,他便提起外卖袋,扭头把外卖送给了走廊里的清洁工。
两人对着饿到第三天早上,许星言犯了胃病,捂着肚子,豆大的汗珠儿顺着额头往下滚。
他疼的直不起腰,又不敢离了纪托。
纪托把自己挂上晾晒架那一下实在是把他吓得不轻。
卢彬忙着破产清算的事儿,这两天没抽出空来医院。也没人能替许星言盯着纪托一会儿。
纪托看着他,忽然道:“我想喝粥。”
许星言怔了怔。
三天以来,这是纪托说的第一句话。
他惊喜得胃都忘了疼:“想喝什么粥?”
“白粥。”纪托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