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半。
许星言把被子叠成豆腐块,随着一声哨响,在床边站得溜直。
管教走过来,隔着宿舍门上的窗看了看许星言,念出了他的编号:“今天出监。”
那一瞬间,许星言不觉着兴奋,反而恐慌,慌得心脏怦怦跳。
出去的路没多长,他走得脚麻,手也麻。
清晨的空气有点凉。
电动伸缩门打开,管教一路把他送到了院外边。
眼前是一辆车也没有的马路,天色灰了吧唧。
许星言拎着塑料袋站在路边,越发没有真实感。
塑料袋里装着他进来时的东西,就一个破手机,在机场摔了,屏是花的,听筒也没声了。
他就这么在路边站了半小时。
真实感是有了,盯着光秃秃的马路,眼睛一热差点淌出几滴猫尿。
——纪托真的没来接他。
又过了半小时,一辆奥迪在他身边儿停下。
车门打开,何嘉迎上来:“星言!”
“我不熟悉交露的路,导航导了耽误了。”何嘉道,“等挺长时间吧?”
许星言下意识摇了摇头。
何嘉亲热地揽住他,拍了拍他的背,转身打开副驾驶的门:“先上车。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许星言站住脚,看了一眼何嘉,抿了抿嘴唇:“谢谢你接我,我……还是不跟你去了。”
何嘉脸上的热情和笑意一点点敛了回去:“你想等纪托?”
许星言点了一下头。
半夜下过雨,地上还是湿的,空气里漫着阴森森的潮气。
何嘉的目光垂下去,再抬起来又是满目柔和:“纪托在韩国E城,他明天就要比赛了,就算想过来也不可能抽的出时间。”
天越发阴沉,乌云几乎要压到了头顶。
何嘉:“又要下雨了,你先上车,我想办法帮你联系纪托。”
许星言犹豫着,一个惊雷忽地在他头顶炸开。
他缩了缩脖子,迈开腿坐上了何嘉的车。
五分钟后,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车窗被雨水浇得模糊不清,保安亭里的小窗也糊得什么也看不见。
保安大爷被外面的“轰隆”声吓得一个哆嗦,从梦中的枪林弹雨中醒来。
擦了擦口水,他伸手将小窗推开一道缝。
——一辆红色超跑踩着刹停,轮胎在水坑里飞旋,车动静儿不小,激起的水花也比车身还高。
车门往上翻,一个身着玫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走出来,单手撑着一把深蓝色的伞,直直看向他。
这人迈开长腿跑过来,和他搭话:“大爷,刚才有人出狱没有?”
他想了想,确实有,道:“就不到五分钟之前,出来个长得挺精神的小伙子,被个开奥迪的接走了。”
“您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转念一想,又道,“接他那人好像管他叫……”
“许星言?”
“哎!”他点点头,“那人管他叫星言!姓不姓许我就不知道了。”
大爷说完,把窗户缝裂大了点儿,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心中暗自感叹:这么大的雨,愣是没破坏这人的发型。
年轻人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这人看了看屏幕,皱起眉抓着手机扬起手就要摔。
另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从跑车另一边下来:“别摔手机!是不是赛事方的人催你,我跟他们说!”
金丝眼镜顿了顿,又说,“少爷,飞机不是故意晚点的,这不是下雨吗!再说大爷不是说他们刚走五分钟吗,你开着跑车,肯定追得上!”
“往哪个方向走的?”玫色西服又问。
这个保安大爷记得,他伸手朝左边指了指。
看了一会儿,觉着没他的事儿了,把小窗关上了。
不过总觉着穿玫色西服的年轻人眼熟。
身后的小电视播完电视剧片尾曲,开始放广告。
大爷回头瞥了眼矿泉水广告,打了一半的哈欠停住——广告上这人不是刚刚那个玫色西服吗!
等他再一次推开小窗,那跑车已经嗡嗡的跑没影了。
车停在酒店地下停车场。
上了电梯,许星言才发现到目的地是哪儿,问:“怎么带我来酒店?”
“先换身衣服。”何嘉说。
许星言偏过头在自己肩上闻了闻。
身上这套还是进监狱前的,存在储物箱里,四年没洗了,一股哈喇味儿。
——估计熏着何嘉了。
进了房间,何嘉给了他一件白色衬衫和蓝色休闲裤。
许星言想拿着到洗手间去换,又担心多整这一出让何嘉心里不舒服,索性背过身,脱掉衣服,换上了衬衫和裤子。
尺码刚好。
听见何嘉靠近的脚步,他转过身:“谢谢……”
话没说完,他蓦地瞪大眼睛。
转回身的瞬间,何嘉直接凑上来亲到了他的嘴巴上。
他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拽回了武术学校的宿舍。捆绑手脚的麻绳、带着酒臭的舌头、一下下扇在他脸上的耳光……
他眼前一黑,猛地推开何嘉,跌跌撞撞地跑进洗手间。
还没跑到马桶边,抓着水池就吐了出来。
幸好没吃什么,自然也没什么东西可吐,只呕了几口酸水。
何嘉走过来,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你这毛病还没好呢。”
许星言回手扒拉开何嘉的手臂,抓起玻璃杯,在水龙头下接了一杯水漱口。
漱了半天的口,放回水杯,顺便捧起水洗了两把脸,关上水龙头,一抬眼,发现镜子里的何嘉正盯着他。
“何嘉……”他垂下眼,“要不我还是先走吧。”
何嘉没说话。
回到房间客厅,何嘉拿起一瓶果汁,递给他:“喝点甜的,不然一会儿该犯低血糖了。”
许星言没作多想,接过果汁,仰起脖灌了两口。刚吐完,嘴里苦,甜果汁顺一顺,嗓子确实舒服多了。
“你可以走。”何嘉突然道,“但那四百万,你得给我个说法。”
许星言看着他。
“你欠我四百万,福利院那栋小楼的钱。”何嘉说,“这四年,我随时可以把福利院那些小孩儿撵出去,但我没有那么干。我是为了谁?”
许星言四处看了看,走到电视柜旁,拿起上面的便笺和笔:“我给你打个欠条。”
他拿起笔,刚在纸上划了一撇,何嘉从他身后撞上来,一把搂住他的腰:“星言,我喜欢你。”
头没由来地一阵晕眩。